每一棵梨树的衣钵此时都被冷风抽光,它们像穷人站在寒冬里,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我的爷爷站在十二月的低温里,与它们同类。面对村口工地上一张房地产的巨幅广告,他双手握紧皱巴巴的纹路,像地窖里的卷心菜抱紧自己。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主宰大地,一亩三分地是他秀丽的江山,玉米、大豆和高粱是朴实的臣民。他跟过路的风雨结为兄弟,将自己的名字耕植进每一片泥土中,不急着看它们有所结果,只守着它们慢慢生长,慢慢结出真实与未来。
但卡车、物价、挖土机、欲望是拒绝这种慢的。钢筋水泥成为新的庄稼,在田野上生长。爷爷被收走了疆土,一个人潜入孤立的池底,靠往事柔软的根须,想象鱼的生活。
贫穷永远是一道被忽略的风景。
岸边仅剩不多的梨树模仿村庄里的老人,用佝偻疲倦的躯干做成琴。风拉响了他们,却无人倾听。偶尔返乡的年轻人反复清洗裤脚上的泥点。
爷爷钻出水面,看见我走远了,一起走远的还有他的梨树、他的田垄、他的村庄,以及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