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桃源小划子,一两个客人,一个舵手,一个拦头工人,一个小水手;不错,这是沅河最常见的风景。
舵手在船的后半部分,负责调动船只左右,张挂风帆,松紧帆索,捕捉河面山谷中的微风,观察天空林子里的阴影,放缆拉船,量度河面宽窄与河流水势,伸缩竹缆。自然不可缺少。
而拦头工,上滩或下滩时看水认容口,在出事前提醒舵手躲避石头,恶浪与逆流,出事后点号则需要准确并稳重。这拦头工要有胆量,有气力,有经验。张帆落帆都得很敏捷的,及时拉桅杆,下绳索。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当船疾行如风如箭时,便要他蹲坐在船头上,叫喝呼啸,嘲笑落后的船只;但自己落后遭人嘲笑时,得顶嘴回骂。人家唱歌,拦头工也得用歌声作答。两船一不小心相撞,双方互说理时,可不能让别人占便宜。如果吵凶了,便要动手,先把篙子抽出来,拿在手上。船只被逼入急流乱石之中,不论冬夏,都需要敏捷勇敢地脱下衣裤,向急流乱石中跳去,在水里尽肩背之力使船只离开险境。这样看来,拦头工的每日生活颇有一份玩世不恭的味道。
小水手从小上船,掌水技能由拦头工人来教,生活也由拦头工人照料。小水手管杂务,淘米、烧饭、切菜、洗碗,无事不做。行船时,应荡桨就荡桨,应持蒿就帮忙持蒿,这种小水手大都在学习期间,应处处留心,学经验与本领。但除了学习看风,看水,记石头,使用蒿桨以外,也学习挨打挨骂,整天各种古怪稀奇字眼儿在耳边反复响着,好好的留在记忆里,将来长大后再来辱骂别人。
就这样三种水手,一些客人,成为了平静或跌宕中不经意间溅起的水花。
这些水手性格总是很张扬,一点小事,便惹得水手们对骂。
“牛保,牛保,不早了,开船了呀!”
“牛保,牛保,你不来当真开动了!”
“牛保牛保,狗x的,你的狗就见不得河街女人的x!”
水手就是这样张扬的,白天摇橹撑船,完成工作,晚上工作一罢便自在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抽抽烟,喝喝酒,或找几个朋友侃天,自然,聊天的内容免不了有粗俗的语言,再去一些低俗的馆子,找一个女人逍遥。
瞧这自在的生活!
水手这一素材总是受到作者的青睐,可以看出这些水手在湘西的重要性和突出性。以水手为主要人物的文章,文集里就有三篇:《桃源与沅州》《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辰河小船上的水手》。第一篇,即《桃源与沅州》详细写出了三种水手的作用;而第二篇则描写了水手与一个妇人之间的纠纷情恨;第三篇《辰河小船上的水手》则讲述了作者与同船的三个水手的故事。娓娓道来,将湘西这座城市里豪放的水手的性情描写得淋漓尽致,读罢,几组水手互相掐架或互相对骂的情景就浮现在脑海里。
作者在《老伴》一文中写道:“我平日想到泸溪县时,回忆中就浸透了摇船人催橹歌声,且被印象中的一点儿小雨,仿佛把心也弄湿了,这地方在我活史中占了一个位置,提起来真使我又痛苦又快乐。”
可以看到作者不论在文段中哪些地方都会提到水手,不管是写景,抒情,叙事,议论,都或多或少都会有水手们的影子,文段中摇船人催橹歌声,正是属于水手们的写意。
宛转的橹歌声中,荡漾着生命勃发的生机。这正是平静或跌宕中盛开在生命里的水花。
水手们很多,但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们的色彩,或忧郁,或张狂,或逍遥自在洒洒脱脱。但现在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粗野爽朗的水手。
作者离开一个朋友以后,独自坐上了一艘船,已闷闷地过了十天,却还未到目的地。照计划,这次作者的旅行应是来回28天的路,22天在这船上来回,俗话说得好,对湘西来说,“行船莫算,打架莫看”。
而这个水手在作者有些着急的情况下,早已看穿作者心中所想,便对作者说:“天气不好;可是天气再差,我们也会赶路的。但我们又不是不想赶路,我们也想赶快一点,我们有一个办法。”其实作者在前一天,就已经服了这个水手。前一天,这支小船搁入了石缝,在所有人手足无措时,这个水手一面对天气咒骂各种野话,一面卸下了胯子,往水中跳去,像小船脱离危机。
作者便问:“谁愿意来河上活受罪?你说有办法,快说是什么办法!?”
水手答:“天气冷,我们手脚也硬了,你请我们喝点酒,活活血脉,这船就可以在水上飞!”作者立刻就答应了,说:“好的很,让我们的船飞去吧,欢喜吃什么买什么。” 自然,作者一拢码头,便用长柄大葫芦满满地装上一葫芦烧酒;自然,这船也开得快。
这样又开了一会儿,船停了,时间是五点二十五分。小船旁有一个大船,大船靠岸后,又有几个人用粗野之言在船上对话,当作者听到一些关于妇人的悲喜往事时,感动了,爬到了那个钢灶边去同那些人一起烤火,他们一起从工资谈到工龄,从工龄谈到往事。说着邻船一个人唱着曲子往半山吊脚楼胡闹去了;这小船上的水手立刻互相挑戏。作者当时以为自己猜到了那水手的心理活动,拿了钱给那水手,把他推出了船去。
这水手出了船,那掌舵的老水手将那刚出船的水手的往事告诉作者,原来他还有十一月的土匪经验。
众人皆认为这拦头水手上岸定是找女人去了,但奇怪的是,他上岸不久以后又回来了。只见他解下了腰带,原来他的棉袄里藏了一大堆橘子。问他怎么得来的,才知道,他上岸却并不胡闹,只在河街上打了个转,看到这有卖橘子的,知道作者爱吃橘子,便花光了钱买了回来。
这个水手粗中有细,在身边都是粗野气息时,不管是在水手中,还是在土匪里,仍保留了属于他的一份纯真。他是湘西里一朵清亮的在平静或跌宕中盛开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