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间能让人泄气沮丧，宛如绿茶厚重的苦涩之味；亦可洗去铅华，默默沉潜凝炼出苦后那一抹清冽又绵长的回甘，提纯成长的滋味。
烟雨笼罩着朦胧的青绿，温气泛着泥土的芬芳，水滴顺着屋瓦聚在一起，嘈嘈切切落下，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这里是老家的碣滩茶产地。我于清明假期回来，带着一身奔波的劳顿，和学习退步的戾气。付出了无数个日夜，还是原地踏步。努力的每分每秒，换来的结果像焙坏的茶叶，难看至极。外公看出了我的心思，特地把我叫来体验焙茶，聊以解忧。
清嫩饱满的细芽跳入一口大锅，我学着外公的样子，左手戴着手套撑在锅沿右边，另一只手徒手贴着锅壁，一路从锅底抹上锅沿，然后抓起茶叶，再分开五指，让翠绿从指缝间倾泻而下。这个步骤要重复无数遍。铁锅灼烧着裸露的掌心，手却不能有半刻停留，还要不借助任何精密仪器，单用手感知温度和湿度。努力半小时后，茶叶仍没炒好，手已火烧火燎地痛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干了。付出的时间没获得一丝成效，熬不下去了。”
外公见我这幅模样，不动声色地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在炉膛边焙了一上午的茶叶了。”他一边说，手里的动作仍行云流水，指挥翠绿的行列，“好茶，要经过采摘、挑选、焙干、封存等工序，历经几天的磨炼，才能做成。茶味，也是时间凝结出的。好茶越陈越香，时光的脚步也是茶叶本身的成长。”他向我伸出右手，摊开的手掌上，厚厚的茧子一个个旋在干枯的手掌里，这是由高温烫出的水泡形成的茶叶的蜕变之中，也有他的时间印记，一个个茧子是岁月颁发的勋章。
在时间的逆旅中行走，很苦，很累。但不能在火候未到时轻言放弃。我爬起来，伸出手，抹茶叶，抓茶叶，漏茶叶，仿佛执笔写题演算；我任凭锅底在掌心留下印迹，接受了默默成长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将炒茶的每分每秒，每一次腾挪，化为香醇的余韵。在手与茶接触时，将热爱与坚守倾注其间。翠绿的茶叶化为文字的矩阵，每挑灯夜战，攻克难题的我正是一个有匠心的焙茶师。绿叶转为墨色，扁平叶形缩小蜷曲，一锅上乘的碣滩茶在手间炒成带着苦味的清香。外公温柔地把手往我上一搭，好孩子！你终于懂了！
相信时间，投入时间，在亭午夜分，在晓雾将歇之际，在夕日欲颓之刻，将事情反复做，用心做。在成长的道路上，做不言放弃的旅人，做上下求索的行者，焙出学习的好茶，煎成人生的香茗。让奋斗成为时间的印记，将痛苦炼成悠长的余韵，才能“沫沉华浮，焕如积雪，醉若春敷”。
临走时，我用井里打来的春水，煮了自己焙成的绿茶。茶汤清澈，映着群山的倒影。细抿一口，清香在鼻腔口腔中环绕充盈，甘洌醇香，久而弥笃，像茶山中悠远的笛，飘渺梦幻。“现在知道手制茶和工厂里流水线生产的叶子有什么差别了吧。”外公声音爽朗无比。
我当然明白。这春水中焙出的香茶，沉潜了一份厚重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