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懂我吗?当你以同情的目光凝视我虚弱地抬起头的时候,我的朋友!你能懂我吗?当我深情地抚摸最后一个琴键的时候,我的听众!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在空旷而辽远的掌声中,我几度陷入迷糊的状态。我多希望你能懂我,多希望在未来当某个人因痛苦而仰望群星时,他能想起我,然后笑着擦干泪水。多希望!
在罗曼罗兰的书中,我仿佛总是听见血液激奋流淌的声音,听见某种意志的声音在山谷里咆哮。如同上诉划线句。
贝多芬渴望改变什么。是那股发自内心渴望的洪流膨胀着他的血管。
年轻时贝多芬知道自己的意志所在,相信自己的力量。那么他的意志究竟是什么呢?最终是否达成?原因何在?然而活生生的历史人物已经走远,我们再不能得到可靠的答案,只能去品味他们拂袖间留下的一抹夕阳。
于是我在字里行间寻找线索。
第一个问题似乎容易解答,那就是给予人以快乐。书中说“在此悲苦的深渊里,贝多芬从事于讴歌欢乐”是贝多芬毕生的计划。这似乎是一个圆满的答案:以贝多芬悲惨的童年出发,他一定希望每一位少年都能拥有一个愉快而值得骄傲的童年。这一点从他对共和的拥护也能清晰流露。于是他用深沉的音乐勇敢地触击听众的心灵,渴望在那些光滑的意识表层上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
然而他似乎没有达到目的,因为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不仅依旧没有看淡生死,反而变得更加痛苦。
所以我认为,贝多芬真正渴望人们理解的,并不是单纯的欢乐,而是自己的这份心意,即我希望你快乐,而你知道我希望你快乐。然而他误以为传达了欢乐的讯息就等同于传达了美好的心意,致使人们在聆听音乐的欢乐中,往往不曾思索他的初衷。
最致命的是,连他自己也误解了这一初衷。
他本身善于奉献,而渴望他人理解。所以他真正希望讴歌的是勇于奉献的善良品质,但他只是以奉献的态度,给予他人快乐。
他希望每个人都心怀善意,希望每个人都知道他希望每个人都心怀善意。然而他没有说破,而只是传递出源源无尽的爱与力量。
其实给予他人欢乐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让他人理解自己这种希望他人快乐的初衷是一种高级的趣味。然而贝多芬将它作为一生的意志。用铆足了劲的血液去成就趣味的理想,本身是一件矛盾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诠释得是否准确,但至少从这一角度能得到启示:人很难跳出自己。只要能时刻意识到这一点,你就能看淡许多。恰恰此时,人进入最愉悦的境界。
人很难跳出自己。用这句话形容托尔斯泰似乎更贴切。通过阅读罗曼罗兰的传记,我发现列夫托尔斯泰是一名受争议较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有人不看好他,有人很肯定他。
我是很喜欢托尔斯泰的文字的,但当我读完传记,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倾向于前者。我对托尔斯泰,是感到不屑的。而这种不屑的情绪在阅读时就有所显现。
为什么托尔斯泰的情绪如此不稳定,不断地转换着观点立场?我自以为是有明确答案的。
托尔斯泰是一个对何事都抱持怀疑的人。只要是普遍认可的,他普遍都怀疑。年轻的托尔斯泰其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来往的书信中他也明确提到过。但他后来似乎忘了,因为书中再也没有提到。他只是怀疑一切,与世界对着干。
接下来,我举几个托尔斯泰无厘头爱恨的例子,也许你会有同感。
“他恨博爱主义”,纯粹是因为歌德在他面前讲得欢。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在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大都市的惨状时嚎啕?“因为他怀有博爱。”
托尔斯泰看不起文坛上的明星,他看他们都是罪恶的。可是单纯的心灵看事物是不全面的,而悟的心灵必需罪恶的一面。人都是不一样的,不能强求每个人都表演得像个演员。纵然对方的谈吐多么令你不自在,你要意识到,对方至少是中肯的。不能通过表面否定人的性质。
托尔斯泰对女权运动是反感的。其实他没有什么事是不反感的。他总是在批判,总是瞧不起人家也瞧不起自己。
托尔斯泰深深地研究神。在人性崛起,思想大爆炸的时代,唯独托尔斯泰还深深地嵌在神学里。唯一原因,是他“反对一切”的性格在作祟。他瞧不起人性,它们都是罪恶的。
可既然他把神学当作“无理的,且是有意识的,有作用的谎言”,为什么又相信基督主义?为什么又将尘世悲痛的身心寄托于神?
更可笑的是,既然他“连自己也不能相信”,是不是意味着他不相信这句话?也就是他极其信任自己?
所以这是无解的,我认为,甚至是无意义的。纯逻辑的攀谈如果放在茶余饭后,也许起到活跃气氛的作用,但把天才的生命卷入这样的混沌中是可惜的。
至少从此得到启示:有些性格上的弱点我们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渐渐地忘了。
在我看来,处在生活中的人就是有意义的。当农民流着豆大的汗珠,抡起锄头;当科学家将每个日夜奉献给一项研究,他们不是罪恶的,恰恰相反,他们是美的。
以东方人的视角看待西方的神学自然是这般客观。对神的畏惧我是丝毫没有的。因此,在托尔斯泰对神明的声声呼喊中,我的思绪飘得很远。我想到,我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是否就像西方人对神的恐惧,只是限于一种文明无法解释的精神束缚?
可是既然受到了束缚,我又怎么能意识到呢?
不想了,我快成为托尔斯泰了。
与列夫托尔斯泰相反的,米开朗琪罗的思考更接近真实的生活与艺术。因此他的痛苦大多是真实的。
他只是用一腔对艺术无比崇拜的热血,创造了一些作品,遇到了一些坎坷,经历了一些不公,犯下了一些错误。
他没有贝多芬崇高的理想,高级的渴望,没有列夫托尔斯泰辩证的思维,无止境的自我颠覆。他有的是坚持,是恒心。
这种执着艺术的毅力是异于前二者的。
不可否认的,他愚昧,他隐忍,他生病了不肯请医生。他自大,艺术上他看不起任何人,每项任务都由他亲手完成……
他有常人所有的缺点,但毅力足以弥补这一切。因此在三位名人中,米开朗琪罗是我最喜爱的人物。
我所谈的都是个人极其主观的想法,像雾霭,是玄乎不定的。也许你完全不认可。但我喜欢这么做。我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伟大的人。
读完一个传,我仿佛就隐约看到,夕阳下,雾霭中,那个人乘着酒兴,从远方的公路上蹒跚走来。
“这米,怎么还放在这?”我下意识提出问题,回过神来暗道不好。果然,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哀叹声。我本以为会像以前那样枯燥,心中退堂鼓震耳欲聋,却没想到这一次的讲述却让我记忆深刻。
寒假的时候,我带上了在校自己做的“年年有鱼”剪纸。带着它坐高铁,回到了家里。正当我思索这张鱼的归处时,我走近了它,比划了两下,发现,安逸的很。大红剪纸与小褐米缸,绝配。
想着想着小米缸上就大大咧咧地贴上来一张鱼。转头撞见奶奶拿着擀面杖,看着我手上的糨糊。我心下一惊,而奶奶只是拿着擀面杖,端着面团从我身侧走进厨房。呼出一小口气,我伸着懒腰站起身,薅了把头发,实在想不到我为什么要心虚。
“这纸鱼剪的,有点水平。”奶奶洗好了手,半蹲着,慈祥地抚摸着红鱼,问我是不是买的。
闻此言,我挺起了胸膛。指着自己,是这双灵巧的手。但是我没有说出口——还没有来得及。我就看见奶奶小心撕下那条纸鱼,露出了一张小小的倒字福。你看这福字写得怎么样。我奶奶这样问我。
我寻思今天“疑惑”是生活的基调吗,但我不敢说出口,我的心情就像米缸上面的福字,歪歪斜斜的,那浓墨重彩的一点,粘腻得不行。
“我看,这个福字,应该是小孩子写的吧。”像我这样的书法小白都能观摩出“笔力不行”这四个字。
我刚说完,我奶奶笑了出来,笑得很克制。“你忘了?这是你小时候,拉着你爷爷教你写的字。”
那也别把我的纸鱼撕下来吧。我暗自腹诽,但是也依稀记得小时候的零星记忆。我也跟着蹲下来,仔细瞅瞅这个年纪比我还大的小米缸。顺手扯下米缸上的布盖子,很明显,这个暗红褪色的样子,大抵是从小跟着小米缸的。我又往缸里面望。好家伙,跟套娃没俩样。
一个中等透明盒子放着一包包小玩意,我猜测是防腐剂。再内层又有一个透明盒子,里面放着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米。对,不知道多少年,因为这个米缸虽然跟着我们家好久了,但是可能自打我出生以来就买了另外的大米缸来用着。所以,即使我想扒拉米粒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小盒子,碍于这岁月的痕迹也只能作罢。
“这米,怎么还放在这?”我下意识提出问题,回过神来暗道不好。果然,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哀叹声。我本以为会像以前那样枯燥,心中退堂鼓震耳欲聋,却没想到这一次的讲述却让我记忆深刻。
小米缸是爷爷奶奶结婚那一年,曾祖父递给爷爷的。在这个小城镇,七十年代夫家常赠的是四大件,送米缸还算别开生面,但那时候小户人家倒也不是很讲究。只是爷爷接过米缸,等曾祖父走后,对奶奶说,这米缸送到我们长家,可能要一直传下去了。
我精准简化而言之:传下去的小米缸,等于传家宝,小米缸等于宝!
我的眼睛大概是亮着的,遂精神抖擞地问奶奶:“这米缸以后是不是给我的?”在此刻,平日里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小米缸也变得神秘多彩起来,褐色不是褐色,而是一种岁月沉淀后留下的流彩。但奶奶只是瞅着我,笑眯眯地说道,“小小年纪就知道一个劲的钻钱眼。你呀!”
“崽啊,奶奶不是个读书人,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但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很多东西它本身并不是有多值钱,可是它被打上的价值是一辈子也遗失不了的。”
看到我瞬间黯淡无光的双眼,奶奶无奈地笑了,但还是接着讲述着一个陈旧的故事。
那是一九三几年,那时还处于苦难中。曾祖父还是小小的孩童,其实也不算小了,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了。
那个小地方很偏僻,尽管如此,日本兵还是找到了。少年听外面鸡鸣狗跳的吵闹声,心里发慌。听说日本兵要抢东西,还要杀人!少年环顾四周,决定把家里最重要的东西藏好——他把家里的米缸藏到床下。爸妈刚把他护起来,日本兵夺门而入,有的兵官枪口对准了这一家三口,其余日本兵搜寻片刻之后,用蹩脚的中文逼问装米的锅在哪里。少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摇头说没有。可是日本兵搜到了床底下,拖出了那罐米。生气的日本兵拿枪柄砸了一下少年的头,砸得他发蒙。之后日本兵收到命令后撤退了,可算是劫后余生。但是这件事情曾祖父记了一辈子,甚至对屯粮这件事有了执念。
这段故事曾祖父常常讲述给他的几个孩子听,后来爷爷给奶奶讲了这个故事。“让家人吃饱饭”,可能是我爷爷听曾祖父讲了几十年的话。而当时曾祖父送米缸过来的时候,里面盛着半缸米。这是曾祖父过往的遗憾,是爷爷未来的期望。
只不过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米缸其实是装不满的,当初曾祖父用生命去护一罐满满当当的米,爷爷小的时候却是吃不饱,有时候米缸甚至装不满一半,家里也时常为温饱忧愁。爷爷成年后,这种情况好了许多。
“你爷爷是个犟的,后面用功读了书,进了单位工作。”奶奶说到这里笑眯眯的,似乎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说道,“当年他载我的自行车,是他用工作积蓄买的。”
不知不觉中,我也陷入了回忆。在我的印象中,我爷爷是一个比我父亲还要厉害的大人物。爷爷读过书,进了单位,写得一首漂亮的毛笔字,闲来无事还会给不识字的奶奶念电视剧的情节。
当然,爷爷也是有缺点的。后面因为爷爷经常在我身边念叨国家制度,繁荣昌盛之类的话,年纪小自然觉得厌烦。但过了几年,我才恍然发觉,像他这样信仰纯正的人,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了。想到这里,混混沌沌过日子的我顿生惭愧。这是一次灵魂的振荡,这里有一个年轻人,信仰坚定了。
我很感谢国家的发展能契合我爷爷的期望。反过来说,这个时代的发展,也正是因为有数不尽的像我爷爷这样的人,存在于这片红色土地上 殷切而努力着。
新的米缸会因为放不下粮米,而在仓库里堆了几袋米。半缸米或许会好好存留下去。半缸米不是宝,却也是“宝”。
躯壳应犹在,陈米换新粮;爱国之心不可无,强国之志兼有得。曾经的年轻人已经完成了信仰托举下的强国志,新时代的年轻人将紧跟时代潮流,用崭新的活力注入发展动力。
这里有一个年轻人,信仰坚定。
“既然你这么想要,这米缸连带米都传给你吧。”在我诧异的眼光中,奶奶无奈说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比我一个老太太还能瞎捣鼓,真是没办法,嗐。”
总而言之,这半缸米贴着年年有余,预定在我的后半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