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冬季着实较寒。说是寒吧,倒不是因我穿的单薄,而是这方圆几里不见人家的孤寡,让我的兴致寒了几分,不过倒也无伤大雅。只存在一周的年假,已让我欣喜,多余的,又哪管它的有无?无非是在原有的基础上锦上添花一些,又或是删去那繁琐菱角,使离别之愁更添相思之意。但这是与我无关的东西,装装样子也就罢了。毕竟,此次返乡可不是为了他们。
我此次返乡,一来是为了借着年意,收笔可观的“碎银”;二来则是会一会这常出现于长辈口中的“老哑巴”。
老哑巴是何许人也?听长辈说他是台湾来的,来大陆教书,后来扛过日,日本投降后,他又继续教书;直到那时候,被人毒哑,苟得一条命。小时,我常问那时候是何时候,长辈总不言,支我一边,草草的了解话题。后来,学了少许知识,才大致猜出应是那所谓文革。文革后,他因政治原因,彻底回不了家,他便逃进这山里。
我思索不得他那作为,他明明大可享受那文革后国家给老兵的补贴,再用那“英雄”的荣光受国人敬仰,然后找一佳妻,安度此生。这是多少人羡慕而不得的人生啊!可他没有,可他逃了,可他灰溜溜的逃进山里。他为何要逃?难不成他怕了?他为何要怕?他是曾以凡人之躯敢战飞机坦克的人物,为何在这曾经拼了命保护的人面前,做了逃兵?我有太多的疑虑,等着他来解答,于是不觉的,步子也就迈得快了。
走过山间小道,踏过潺潺小溪,在路过一片残存烟火的仙人地,便算是到了。
门前晰索的风吹竹叶声,门上的云雀嬉笑啼,嗯,是快好地。
我踏上一截长满“翡翠”的老石阶,看了看那厚实的木门,伸手便要敲下,却被一妇人拦下。
“你要找谁?”她这般问我。
我打量的看着她,微显焦黄的脸,紫色袄子搭着几颗缝补的扣,看着有些别扭,但她住这里,有保不齐是我哪位不知名的亲戚。既是亲戚,对她总该是客气一些。
“我找老哑巴,您是……”
“哎,我是他邻居。”说完还将不远处的房子指给我看,然后她又问“台湾来的?”我摇了摇头。
她道“也对,他那般的人,应是不会有你这样的亲戚。”她的语气近似咒骂。
我假装没听见,因为我知道,她应是对我方才的蔑称有着极大的意见。但长辈都是这么叫他的,我又不知他姓名,我能如何?
我撇过头去,敲了敲那木门。可回应我的只有敲门的回声。
“别敲了,他已经走了。”她的声音小了些。
“走了?他去了哪儿?我还想见一见他呢,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听完我的话,看着我,不知想着什么,许久才我说话。
“从这走,走上半公里,看到片平地,就是到了,他就葬在那里。”说话间,她指路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这细节被我察觉,但已无所谓了。
“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是去年年末的事了,他生前没什么亲戚来看他,死后依旧没有。”她顿了顿又说“若你有空,不妨去看看他,也算是帮过他了。”
我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可还是有些怀疑她话的真假。一个曾卫国而战的英雄,就这么死了。他没有死于敌人的炮火之下,而是倒在岁月的平凡之下,以一个平凡乃至平庸的结局来述写他的一生,这是不公道的。他应死于……,他不应死的,可他还是死了。
我踏上那条羊肠小道,走得很平稳,两旁皆是荆棘,却也因为小道,与我没了关系。
看尽荆棘地,踏完羊肠路,终于在一处低洼平地停下,我看着眼前这一个个有碑或无碑的土堆,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但想明白了什么?我不知道,正如我亦不知这里哪一个是他一样,这里哪一个是他?这里哪一个不是他?罢了,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