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臭老婆子——”“唉——”外婆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我知道外婆又去打麻将牌了。外婆上了年纪，整天闲着无聊，每天的麻将时间成了她最快乐的时光。通常是一吃过午饭便坐不住了，等着人喊她，要是急了也去喊别人。
不过也有例外，要是前一天输多了，她便会克制几天不打麻将，最多一次记录是三天，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坐在了麻将桌前。
不打麻将的日子里，她会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好像除了打麻将她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似的。即使是那几天，一吃过午饭，她也会什么事也不干，静静地坐着等人喊。喊的人终于来了，她又不高兴了：“不去！去了送钱给你们么？”外婆鼓着脸，样子很凶，也不正眼看那人一下。可那位老阿婆却嘻笑道：“唉呦呦，昨天我不也输了吗？打麻将怎么会老是你一个人赢啊！就不许别人也赢个一两回？”
于是不多久，两人便聊上了，外婆一个劲地抱怨张三出手太快，李四乱打等等。待那人打麻将去了，外婆只好一个人在家呆坐着了，时常会拿出麻将自己一个人摸来摸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有时那伙儿人也会在外婆家打麻将，我便有幸观其全貌。不只是我，偶而也会有一两个牌友旁观，他们通常坐在关系较好的当局者身旁，对打牌人指指点点，为他们而喜怒哀乐。“哎呀，错了，这张不能打！”旁观者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猛一拍大腿叫嚷道。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于是打牌的便恼了，“到底是你打还是我打，输了又不要你付钱？”临末淡淡地嘀咕一句“瞎捣鼓什么？”
自己想想也是，输赢又不关己，那么起劲干嘛！于是接下来，观牌者们便自顾自聊了起来，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打牌的人们也总会插进来说上几句。聊到尽兴时，便富有情感变化了，或为物喜，或为己悲。全桌人一起哈哈大笑的情景时有发生，但有时也会吵闹戛然而止，全场一片沉寂，只听见麻将落桌的声音，到那时，总会有一个热情的会说话的“刘姥姥”打破沉默。
有一次，我去外婆家，家里安静地可怕，外婆坐在床边，白生生的床单平展地铺着，那样平，那样干净，给人很空的感觉。一位老陈婆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不哼一声，半晌才冒出一句话：“别难过了啊”然后又沉默下去。
我这才注意到外婆的眼湿湿的。那位老阿婆说，一个牌友昨夜睡觉时去了，早上八点多儿子才发现……
“小琴，放学记得买味精!”我不耐烦地应着:“妈，都说好几遍了，真lA嗦。”妈妈咦怪地瞪我一眼，又回头喝着爸爸:“老头，记得买条鱼，大点，不要小气……爸爸点点头应着，就推车出去。妈妈又想起什么，追上来咬着爸爸耳朵说:“还得买包过滤嘴凤凰香烟，顺便捎些香蕉。鸭梨……”爸爸又是点点头，上车去了。妈妈转回家门时忽然又想起什么，可是不见爸爸的影子了，只好叹口气，操起刀杀鸡去了。我猜想，今日准有什么大贵人要光临了。
我的妈妈可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她单位的同事，左邻右舍哪个不称妈妈是个能干人。平日，她是一个钱瓣成两个用。样样有计划，从不象今天这样阔气。当然，我心里不是不明白，妈妈这钱决不会是白花的。
突然，房里传来姐姐喜气洋洋的歌声，我好生奇怪，姐姐是个待业青年，成天愁眉苦脸，难得见她一笑，怎么会突然唱起歌来?这一定有奥妙。“姐，今天逢上什么喜事啦?’姐姐只是神秘地眨了眨眼:“你等着瞧!”
中午放学回家，刚一进门，就听见妈妈的一阵恭维声:“哎哟，别客气，你肯到我们家来，就给我们添光彩啦！”我一看，满桌山珍海味，香气袭人，还有那瓶藏了多年的贵州茅台也站到桌上去了。我怕生，一闪就躲进姐姐房里，姐姐正兴奋地对镜旋舞。我忙问:“姐，那客人是谁?”姐姐得意地说:“是妈厂里的冯科长，管招工的。”我急忙透过门缝往外看，哟，好一个科长，着普通工作服—象工人;穿一双怪亮的皮鞋。胸前口袋里插了一支闪闪发光的钢笔—象干部。他满面红光。老眯着微笑的细眼，不大讲话，看起来城府很深哪。坐在他身边的是我爸爸，他敦厚老实，看他笨拙地递烟打火，脸上露出那别扭得很的笑容，真叫我难受。我知道，此时爸爸肯定比我更难受。妈妈不愧是个能人，瞧她，转到桌前是一张笑容可掬，充满热情的脸。可是刚一背转身到厨房，却立即罩上一层厚厚的阴云，似乎有一种难言的苦楚爬上妈妈的脸庞，哎哟，这明明是一出可怜的闹剧!
我转过身来，刚要骂开，姐姐一手就捂住我的嘴巴:“小声点，你还以为请一餐就能解决问题么，哼，妈早就给他女儿送块手表去了，要不，还能上我们家来?”“可这是歪风!”我悄声骂道。姐姐也气愤地说:“无可奈何啊!去年我不是明明够条件招工。怎么突然给人家顶去了?还不是咱们没请客送礼呀!哼!”姐姐一席话，真把我气坏了，不觉往外看，只见那冯科长还是眯着细眼，似乎很客气，很斯文。而这时，我却仿佛看到他那笑脸绽出的一道道皱纹多象一条条臭气难闻的奥水沟，听他那似乎很谦虚的客套话，仿佛听到电影里那些靠勒索工人血汗的把头工贼的奸笑声。不知为什么，这时我脑海里蓦地闪出了廉洁奉公的周总理、彭老总，映出了万贯过手清贫一生的方志敏烈士……啊，这个冯科长，多么卑鄙渺小，我真讨厌这位家里来的客人。
送走了客人已经很晚了，妈妈收拾清楚以后和爸爸在谈话，我依稀听到一片叹息声，不久，似乎又听到爸爸一句话:“这种人固然可恶，而我们也可怜啊！”接着是妈妈的长叹声。
晚上，我望着窗外灿烂的星空，想起无数先烈，他们就象那一颗颗圣洁、高尚的星星，默默地发着光，照耀我们继续长征。我想，今天夜里，冯科长望着这璀璨的星星，将作何感想，难道他能安然人眠么?
“老乡!”
这么一叫，你就眉开眼笑了，很响亮地应人家:“哎，老乡——”其实，真正够得上格与你称老乡的人，又哪里有这么多?不管你的客车—湘运新晃侗族自治县汽车站152015号开到哪里，都有很多熟悉和不熟悉的旅客叫你做老乡。
这不仅仅因为你的一身“乡土“打扮，也不仅仅因为你总是改不过来的乡味十足的侗家口音，·更主要的是，你确确实实就是老乡一名农村合同制驾破员，还不是地地道道的老乡又是什么?
只要你的车一出现，等车的人就会兴奋地高呼:。看，老乡的车来了!”
这么多的人叫你老乡，这么多的人把你当作老乡……
人们都知道只要坐上你的车，汽车一发动，就会看。见你像街头小贩那样吃喝道:“乡亲们呀，有头疼晕车的不要怕，我这里有药呐——”你那有滋有味一板一眼的乡音就像大热天给人服了薄荷片一样，泌人心脾哩。到底图的是什么?你说，就图个让人坐我的车不要有顾虑唤。我们这是山区，好多何家人连汽车都没见过，上了车都坐不稳。坡陡路又险，过十八盘，上天雷U,'，没有人不晕车不呕吐的。那么，有奖金吗?奖金?嘿嘿，没有。只要别让人晕车呕吐，那就比给我什么样的奖都还高兴哩。那你不就吃了亏吗?你洒脱地一笑，这算什么，那几片药又不花好多钱。何况，芝麻大点亏都吃不得，还算得上哪门子的共产党员”?
可你也有一点亏不吃的时候。一些“正宗”的老乡见你手中握有方向盘，就以为有路子可钻了。进山出冲的，指望你对他们来回稍稍松动一点儿，或者，顺便为他们带些土产山货。然而，你一次都没有这么做过。于是，寨子里有人说你的良心让野狗吃去了。按说，父亲是比老乡还老乡的，可连他老人家坐车也照样得买票，当然，钱嘛还是出自你这个当司机的孝子惠的手。你多次一本正经地解释，车是国家的车，油是国家的油，我们不能占国家的便宜;让国家蒙受损失啊。不过，也有过例外。那是去年I t月的一个下午，当你开往怀化市途经新店坪时，一辆运牛的货车与一辆大卡车相撞，3名浙江牛客从车厢上栽了下来，摔成重伤，在地上能牙咧嘴，痛得直叫唤。这不关你的事，但你却立即停了车，动员旅客让出座位，把3个呻吟不止的牛客扶上车，又快又稳地往怀化奔去。车站与地区医院还相隔十多里，你等旅客下了车，二话不说，:。又驱车将伤员送到了医院里。当牛客们脱险后递上厚厚一登人民币的红包时，你婉言谢绝了。牛客们眼泪婆娑哑咽着说:“老乡……”你舒心地笑了。湖南—浙江，天下谁人不老乡！
大家都说，“坐你的车另有一种安全感。因为，。你是见不得你的老乡们有险有难的。说到如今的社会风气，常有人摇头，常有人慷慨激昂地大写世风日下，可一遇到歪风邪气，人人又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你看不惯这个。这不，当车刚刚到站，就有5个“皮匠”(扒手)蜂拥着挤上车来“打皮”(扒钱)，其中一个竟肆无忌惮地把手指伸进了一个乡下老大爷的腰包。你霍地站起来，厉声喝道:“搞什么名堂旦”一下子就捏住了那个家伙的手腕。或许是仗着人多，或许是欺你个子瘦小，那家伙猛地给你一拳。你碎不及防，被打得口鼻流血。另外4个穷凶极恶地把你拉下车去，紧接着就是雨点般的一阵拳打脚踢。你怒火中烧，使出在部队里学来的招式，狠狠地把他们教训了一顿。像这样的事，你在冷水浦遇到过，在板栗坪遇到过。“皮匠”们吃过几次苦头后，明白了你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就再也不敢到你的车上为非作歹了。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你的名气大了，闲言碎语也“就多了起来。“哼哼，活雷锋?还不是些花胡哨。能提高经济效益吗?能节约汽油吗?”你听了这话，只报之一笑。
1989年，湖南省汽车运愉公句新晃汽车站有个叫杨天锋的汽车驾驶员月月利润超万元，全地区排列第二名，并且获得了地区授予的“全优驾驶员”的光荣称号。这消息传出来，竞然好些人不相信。怎么会是杨天锋呢?绝对不可能。除了老乡，谁还有资格能够获得如此的殊荣?
他们哪里知道，老乡就是杨天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