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里,那个有八口之家的小院,有鸡有鸭有鹅,也有四时不败的花事。
在当年农耕落后的农村,无论是忙碌耕种的春天,还是炎热难耐忙着除草的夏天,抑或是一个人顶四个人用的农忙季节,我家小院的门口总会有牵着牛,扛着锄,或者拐着篮子的男男女女停住脚步,手指着各类花花草草问母亲:“大奶奶,这花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压?”等听说能扦插时,便一脸欢欣,满眼是光,央求着母亲一定别忘了为她扦插一颗。而若是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脸色转暗又不甘心地追问说:“根生吗?”那一定是母亲回答无法扦插。一村爱花的老少家里当年都有母亲亲手培养的花草。母亲也喜欢花草,也喜欢被别人喜欢着自己照料的花草。这两件事都让她开心无比。
这样的记忆,像种子,不知道是母亲还是我自己种在了我的记忆里。她就那样默默地生长,直到母亲离开,她突然就疯狂地茂密了我所有的记忆。只要学校的花儿开了,我就想起母亲的花;只要学校的花儿落了,我也会想起母亲的脸。我的所有的感觉里都有母亲的感觉,所有记忆里都有母亲的记忆。这样的叠加的影像存在了母亲离开后的五个年头了。
自从有了小院,我就想寻找我童年里那些花,把母亲当年喜爱的花草一一搬回家,于是她最喜欢的月季 ,她最喜欢的地瓜花,她最喜欢的金银花,她喜欢的海棠……一一在我的小院落户。每当我看着她们在我的手里慢慢长大,又葳蕤茂盛,最终盛开,我觉得自己拾回了曾经丢失的童年的某些片段。而少年的光阴的故事,也在一片叶子、一个花瓣的暗示下慢慢找到了回来的路。
是不是所有深陷病痛中的人都会喜欢一切美丽的生命?一棵茂盛的树,一朵艳丽的花,一个明丽清新的花架,对于我而言,无论怎样孱弱,一个手捂着伤痛奇痒的刀口,另一个手只要能够触摸到这些花朵 ,就觉得生活全部是荣幸与欢乐。荣幸自己是她的女儿,荣幸自己享受到的一切的爱和拥抱的所有的记忆。今天是5.20,大家喜欢表达爱,而我用这样的花儿和文字来寻找一段段永恒不变的记忆。来让自己更加珍惜当下拥有的一切。
花儿一样的生命值得一茬又一茬蓬勃地盛开,只要有爱的感觉,不必惧怕突如其来的冰雹与风雨。我告诉自己,你得让那个把你当花儿一样培育的母亲觉得,你的生命无论是扦插还是根生,都是蓬勃旺盛的。不应该是不顶风吹日晒不顶狂风暴雨不顶冰刀霜剑的羸弱。是啊,拥有父母给的生命是一份多大的荣幸,值得任何一个年龄好好珍惜。
走进大学校门,过上集体生活,每户七八口的临时家庭就组建了起来。为了显示出家庭成员之间友好、亲密与团结的感情,也便于记忆,女生宿舍里一个个昵称从嘴边飘到耳边,满宿舍的甜蜜与温馨;男生宿舍也毫不示弱,一个个绰号从宿舍到教室,满心和谐与欢喜。可无论昵称与绰号如何变化无穷,有一个人的称呼是始终不变的,那个人就是宿舍里的年长者—老大。
我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自从我住进宿舍那天起,就知道了在今后的四年中,我不再是被照顾的对象,而是照顾他人的主语,因为,我是老大。电影里黑社会老大戴着墨镜叼着雪茄的出场是多么气势不凡耀武扬威啊,而我在说这句话时却似乎总有些力不从心,怎么也理直气壮不了。为什么劳动时老大要首当其冲,抢零食吃时老大要假装斯文,挨批评时老大要大包大揽,受表扬时老大要安静地走开?只因为,我是老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大就老大吧。听惯了七种或细腻或爽朗或朴实或温柔的呼唤叫“老大”,哪一天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反而会不习惯了呢。原来,环境也能造就人的个性呀。就这样平静安逸地生活也就罢了,可让人烦恼的是,学校有这么多学生又有这么多宿舍,像我这样的“老大”到处都是,教室、食堂、水房,叫一声“老大”,众多人应答。天啊,电影里的老大们为出风头而拼抢得你死我活,而现在连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老大都有人抢答,真是有些令人费解!老大,老大,又“老”又“大”,这些老大们就不怕被叫老了吗?于是,一次又一次,在被别人叫“老大”时,我的内心深处时常涌出一句话:年轻,真好!
只要不是老大,你就可以在高兴时任性地笑闹喊叫,悲伤时肆意地泪如雨下;只要不是老大,你就可以在得罪了别人之后边撒娇边讨饶,被别人得罪了之后边撅嘴吊脸边义愤填膺;只要不是老大,就可以高唱“我们的道路充满阳光”……多希望自己变得年“轻”,抓住那些好处。可是,我是老大,我只能坐在僻静的角落,独自倾情吟唱“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一切的一切,我认了。因为,我是老大。
“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感同身受,不是老大恐怕很难体会做老大的艰难困苦。舍妹们均将不找男朋友的纪录保持归“功”于我,说我带领她们“载载孑立,形影相吊”,非常以身作则,并将在当年内打破该纪录的重任交付给我。天啊,现在怎么流行变相“包办”了?实验品又是可怜的我,难道只因为我是老大?这是怎样的悲凉啊!
不经意间当上了老大的我时常抱怨不已:为什么父母没有晚点儿让我出生,为什么没有让我早点儿上学?唉,无奈之余想到鲁迅先生尚且能“俯首甘为孺子牛”,那么我做一做孩子头儿也许并无大碍,于是大摇大摆放心地唱着自编的《老大之歌》:“我是老大,我是老大我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