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飞驰在回城的路上,连绵不断的群山从眼前掠过,我的心就像潮水似的起伏不停。猛回首,那似曾相识的小村庄还依稀可见,缕缕炊烟就像我理不清的思绪,飘向小村庄的每一个地方。
十天前,我们乘车来到了这里—赞皇县榆底村。汽车停在村政府办公楼前,我们还没站稳脚,乡亲们就蜂拥而至,一张张陌生而又无比亲切的脸孔映人眼帘,一双双温暖又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了我那双因激动而变得冰凉的手,一句句朴实的话语不断传人了我的耳朵,真可谓山亲水亲人更亲,这便是我初到小村的第一感受。
第二天清早,我们头顶朝霞,脚踏着露水走在了去果园的山路上。大约五里地,我们来到了果园门前。回头望去,田地里,小路上已经映满了一个个勤劳的身影。我们的任务是拔草,辅导员把我们分成十组,一组一行,我心想“这还不容易,不就是拔草吗?"我礴下身子,满不在乎地撰住棵大叶草,用劲一拔,它纹丝不动,我赌气再拔,它好像不服气,要和我比比赛。我使足了劲。哎哟!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沮丧地看着勒红的手关节和手中那三片零落的草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再向地面看去,更是气冲九霄,那草根竟结结实实地埋在地里,仿佛在嘲笑我“真笨,连拔草都不会。”我一枯碌爬起来,突然听到对面响起爽朗的笑声,偷眼望去,原来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农家小姑娘在拔草,只见她们动作娴熟,速度飞快,质量也很高。不一会儿,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洼已变得干干净净。我耐着性子,叉开两脚蹲好,手的虎口朝下,直贴地面,紧紧搽住草根,朝着草生长的方向用力一拔,草就乖乖地下来。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日上三竿,当我回头看时,那一丛丛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杂草,已变得蔫头蔫脑,被我放在树坑中做了肥料。我猛地站起来,虽然觉得头晕脑胀,腰酸背痛,向手上看,只见它就像绿沙掌一样,但我却沉浸在劳动的喜悦中。并悟出一个道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下午,随着村干部,我们来到愉底小学参观,还未进校门,就听到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走进校园,几间陈旧的教室映人眼帘,教室里一群孩子伏在长桌上,坐着低矮的小凳,在专心致志地听教师讲课。那随着教师的语言而不断变化的表情和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吸引着我,他们这种全神贯注的学习精神深深地感动了我。回想那果园的一瞬,看着眼前的一幕,我似乎从农家孩子的身上读懂了什么:我们有崭新的课桌,椅子和书本,有现代化的教学设施,有时还不知努力。而他们虽坐在低矮的小凳上,拿着那仅有的几本书,却专心致志地投入学习中。想想自己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他们不仅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还要帮助大人看孩子,做农活。在平时与同学交往中,我总是以个人利益为重,而他们则以那份特有的、土地般博大胸怀和纯朴性格对待每一个人,他们的这种精神和胸怀难道还不能使我惭愧,令我自责吗?
这一切将激励着我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和农家小朋友携手并肩,共创祖国美好的未来。
汽车的一声长鸣,打断了我的思绪。虽然汽车已接近喧闹的市区,但小村的一人、一景、一草一木都将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父老乡亲的纯朴善良、好客和农家孩子的勤劳自强将永远铭刻在心。
别了,小村,相信你会更加美丽富绕。
明天就要招工回城了。
同伴们都在乐滋滋地忙着,整理着各自的行李。我心头却油然泛起一种难言的情感,是欢喜,是痛苦,是思念……
我什么也没收拾,独自循着早已走惯的山路,慢慢地向南山顶走去。
这是我生活了七年的上地,湖光山色早已看熟了。可是今天望去,一切都象是增添了新的色彩。我深情地环顾着,要把每块石头、每棵花草都珍藏在记忆里。
山下,镜泊湖蜿蜒曲拆,湖水清澈见底,湖口瀑布飞虹扬花;漫山的灌木丛嫩绿嫩绿的。我的目光在山坡上推移,当触到一株小小的白杨树和树下那隆起的坟包时,心弦骤然一动,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娜去。小白杨,根深叶密,白白的躯于在这茫茫绿海里显得格外孤独、静寂……
一位普通的自衣战士、年轻的共产党员—肖桂荣就长眠在这白杨树下。我缓缓地踩着柔软的小草,回忆和思念,象闸不住的潮水,急速地奔流着......
我下乡刚到镜泊湖农场的时候,听当地老人说:五月节,蛤蟆钻水,蛇归穴,休想捉住一个。五月节那天,我象一个好奇的孩子,到处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条小蛇。我刚把小蛇捉住,手指就被它咬出了血。
一阵钻心的疼痛,使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我赶紧跑到了卫生所。
邢大夫说:“没什么,小王,你给他看看吧。”
正在叠绒衣的小王大夫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咱们这儿还没有治蛇伤的药,你快进城吧。真的,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可要注意!”说完,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茫然了。这时,肖桂荣大夫走过来,先是看看我的伤口,然后无声地把我领到处置室。扎上胶带,消完毒之后,她竞用嘴含住了我的手指,吸出了有毒的血。面对这位脸庞哲、文文静静的大姑娘,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心里一阵激动。
她一边动作娴熟地给我涂药、包扎,一边神情严肃地教训着我:“以后小心点,谁象你那样抓蛇?”
我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红着脸,一声不吭。
这是肖桂荣大夫第一次为我治病。她那认真热情的态度和熟练的技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后,和她渐渐地熟了,知青们都管她叫大姐。她对待病人总是那么亲切、热情、和蔼,知青们有个大病小伤的,都愿意找她。
我更是她的常客,有空就去她屋里坐一会儿。还时常跟她讲起我对人生的许多新奇、幼稚的想法。她每次都听得很仔细,就象医生用听诊器听病人的心脏。但末了总要对我说:社会很复杂,不要过于天真,不要随波逐流,要培养正直的人格。时间长了,我感到她就象我的亲姐姐一样,帮助着我,照顾着我,使我在镜泊湖畔比较顺利地度过了几个春秋。
我常想,将来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大姐的……
然而,更使我不能忘怀的则是一九七七年的春天。
当时,邢大夫正为调动工作在外奔波,小王大夫也进城学习去了。小小的卫生所里,留给肖大姐的,却是十几名流感患者和两名临产孕妇。而那时肖大姐的血小板正在日益减少。我们知青们为她的身体担忧,也为她的境遇抱不平。
一天,我来到卫生所。见到肖大姐那消瘦的面庞,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大姐,你还枷涂什么呢?人家都为自己着想,可你,有病还在这里挺着。你病了,有谁替你着想呢?快走吧,进城治病去吧里”
她平静地笑着说:“我不能走,不能扔下病人不管!”说完,背起药箱出诊去了。望着她那远去的背影,我只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十几天以后,重患者治愈了,婴儿降生了。可是,肖大姐的牙床已经流血不止了。就连她身上大块大块的萦斑也象是要往外渗血似的。
她终于同意去治病了。
临行的时候,我去送她,可又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她也没有说话。憔悴的面庞上挂着一丝苦笑。她向我点点头,就乘车走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再见到的,竞是她的骨灰。为了永久的怀念,我在肖大姐的坟前栽了一棵小白杨。
小白杨在风中摇曳着。我加快了脚步,走到肖大姐的坟前,摘下几片小白杨的叶子,仔细地夹在日记本里。
我肃立着,向肖大姐耿默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