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我急急忙忙朝回赶。
下了公共汽车,没顾得上回家,就奔厂里去了。又有半年没来厂了,战友们,你们好么?
穿过鳞次栉比的厂房,广阔的试飞场就到了。我的心,按捺不住地砰砰跳着。啊,一切还都是老样子:笔直的跑道,撒着些零星油迹;四周,散发着油漆和橡胶的清香。指挥车的雷达天线慢悠悠地旋转着,总装完毕的新式飞机停在跑道的侧道上,进行着飞行前的准备……
我轻轻走近旁边的一架飞机,抚摸着它还带着余热的机体,忍不住喃喃地说:“刚刚处女航的你啊,还记得我吗?”
忽然,有人扳住了我的肩膀,还没等我说话,身子已被这只手扳了个大转体—“小顾里哈哈,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是试飞员吕军!
“军子!”我一下子握住他的双手,使劲摇着,不知说什么好。想笑,可眼泪却抢先流了出来。唉,好象谁说过,眼泪,是姑娘家最大的偏得。
“哟哟,到底是大学生,感情丰富啊!”吕军打趣着。
这下,大家都发现了我,纷纷跑过来。问好握手。实在走不开的,就冲我叫一声,扬扬手。
“是我最先发现我们的大学生的!”吕军兴奋地叫着,比划着:“她一下车我就看见了。”
我明白了。下车时,刚好有一架飞机掠过,我习惯地朝它作了个职业性动作。吕军眼睛可刁呢,准是那时看见的。
检验员老李过来了,和吕军嘟噜了几句,吕军朝我映映眼,转身跟老李走了。不一会儿,他就坐在了飞机的座舱里。
“可以起飞,吕军。”指挥发话了。
银鹰,缓缓地启动了。转眼之间,腾空而起,直上云霄。只剩下隆隆的发动机声在我耳边回响。
我目送着天上流逝的亮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第一次和吕军见面,是四年前的事了。
一九七六年十月,鞭炮的硝烟还在天空回荡,我们厂的青年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研制新飞机!这个提议,厂里、部里都非常支持。说干就干,我们立刻就动手啦。在总装车间,我虽说那时是全车间的小妹妹,但不是吹,确实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很快,我就成了全厂几万人中的“五虎”之一。我爱航空,爸爸—我们厂的试飞工程师—说我是个“航空痴”,这话不假。
总装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我呢,饭都没心思吃了。上午,座舱装配还剩个尾巴,我跑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啃着朝回赶。
当我挎着工具箱登上飞机的时候,座脆里坐着一个人,吓了我一跳。可他还挺专心地东摸摸、西碰碰。我问他,他眯着眼瞅了我一下,扭过头去不理我了。我又气又恼,大声喝斥他。他呢,还是抿着嘴,按着按钮、开关。我火了,他却笑了。手,肆无忌惮地捏住座椅边的红色按钮。我脸都吓白了:“别动里”我厉声叫道:“你这个人听招呼么!这是弹射救生装置。拉响了,会把你弹在厂房顶上,撞成肉酱I你是怎么进来的?证件!”
他收了笑容,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用两个指头夹出个蓝色的夹子来。我吐吐舌头,暗暗叫声糟。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打开瞧瞧。
证件的左边,贴着张很俊气的照片,右边工工整整地写着:“吕军,三十岁,特级试飞员。”年青青的,就是特级?我不信任地朝他瞟了瞟。
“不像吗?”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诙谐的笑容。
总装完毕,接着就进入试飞前的准备。在我的苦缠下,试飞主任勉强同意我到试飞组继续搞调整工作。
“证件!”我刚到试飞组报到,吕军劈头就是这句话。他煞有介事地看着我的证件,嘴里嘟浓着:“……十八岁。总装车间真够呛,弄个小丫头来打发我,”
我知道他在报复。所以我不理他,大踏步地走进去,很老气地坐在靠椅上养神。
“听着尸他跟了过来。“不管多苦多累,不准哭鼻子!”
“该哭的时候照样I”我冲他做个怪样。
“你敢。”他说:“要见面礼吗?I”说着,把拳头伸到我的鼻子下晃晃。我正要推开他那挑衅的手,突然,他的拳头张开了:一枚泡泡糖躺在掌心里。
我也不客气,夺过来就吃。
他笑了,就象一个大哥哥对他的小妹妹那样。
盼啊,盼啊,好不容易,才盼到试飞的日子。那夭,我起得特别早,虽说刚立夏,天气还挺冷。我还是翻出最喜爱裙子,在穿衣镜前打扮了半小时。是啊,毕竟是第一架找们自己研制的飞机呀!而且,这被命名为“青年号”的飞机的装配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跑到灯火辉煌的机库,已经是一大群人了,吕军挥着手臂在发表演说。瞧见我,他停住了,挥动的手臂指着我:“看,我们的小天使来了!”这下子,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窘极了,真恨不得给他两下子—几个月来,我们完全混熟了。
飞机没有用牵引车,而是依照吕军的提议,大家伙儿亲手把它推上了跑道。
晨曦中,“青年号”变成了玫瑰色。尽管是星期天,全厂的人都来了。
我和机械师最后检查了飞机,走到吕军和值班指挥面前,汇报了结果。
吕军还说我呢,他自己今天也是一身新:新的飞行头盔,新的皮夹克,新的皮短靴,雪白的手套,格外神气,
他迈着稳稳的步伐,走向飞机,不慌不忙地跨进座舱。
机械师在左边帮他系背带。我呢,扛过铝梯子,从右边爬上座舱,给他检查耳机和联络电台。
座舱盖缓缓地合上了。隔着风挡,我做了个“沉住气”的手势。他笑笑,用食指在鼻梁上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