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骄阳转作霖”
“虫声新透绿窗纱”
日暮薄尽,斑斓的嫣红渲染了整个天际,稀疏的点点星辰越发璀璨,一轮新月遥寄在半空,淡淡的银白,似有若无,亦真如虚。
矗立在渐渐涨潮的海岸边,一叶搁浅的小舟陪我看着如梦如幻的晚霞奇光。海浪涛涛,肆略的拍打着海岸,激起的点点浪花,恰似夜幕中的漫天繁星。
海风徐徐,清爽舒畅,漾开了我纺纱的翩翩裙裾。用力呼吸这潮潮的海的气息,张开双臂,想拥抱着伴我成长十几年的大海,像落日归巢的飞鸟。
赤足沿着海岸奔跑,耳边海浪一片喧哗,沙滩咯印着我快乐的足迹。海浪声渐行渐远,映入眼帘的正是渔村后山的一片树林,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形成了另一个别样的绿色海洋,让我步入了一个恬静而梦幻的境界。
皓月倨傲的高攀在夜空,群星闪亮如钻石。树林里渺远的传来一声声鸟翼朔朔扑腾羽翼的声音。夜风徐徐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此时的树林,披上了一层薄翼如娟的银白轻纱,朦朦胧胧的清幽月光,晕开了视线。森林的夜精灵出没了,伴着轻盈的优美舞姿,穿梭流连在树木间,绿莹莹的点点光茫,渐行渐远,牵引着我,向深林漫步而去。
芳草萋萋,像一双双细细软软的柔夷,轻轻抚摸着我的脚裸。树木的影子映衬着月光,疏影摇曳,伴着沙沙声,像是在以最真挚的方式热切的迎接着我。
不远处,一个山坡的轮廓越来越暗,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在夜下徐徐绽放的旖旎花海,花香馥郁,清香盈袖,萦萦绕绕。
我惬意的躺在漫天花海中,闲看花雨轻霏,带着我逐渐涌来的睡意和欣然,轻扬渐高。花与清风,月亮与星辰,萤火虫与树叶都在默契地、无声无息地,诉说着这优美的小夜曲。
习习晚风,山峦翠绿,林林扶苏,弥漫在这山间的小夜曲,正在悠扬进行……
夜间.虫声大噪。
广播,演说,以及
众人的掌声都没有了。
政治家在床上睡不着,
搬着指头算:哎呀,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
翻个身,他不觉想起
那副官买鸡卵要三十块钱一个:
“该死!
看他明天替我弄点什么布丁吃?”
女仆,打盆水来给主人洗洗脚吧,
可怜他醒一会儿就要瘦了。坚决
杀人的人走了
这块坟场呀,这块刑场
再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脚爪系着银圈的苍鹰
在半空中飞旋
缕蚁和土拨鼠
参加着死者的葬仪
—有时是一卷芦席,有时还没有
回避呀
肃静呀
忽然间一阵旋风大哭
天昏地黑……
凄凉的虫声在楼下嘶鸣着,楼上寝室的灯光都熄灭了,只余下我案头上的一盏还荧然地亮着。寒气从窗纱中透进来,一阵阵地逼近,我将脖子深深地缩到衣领里。我想抬起手来拉上窗子,但我及时停住了。因我意识到拉窗的声音,将驱走了夜的静寂,惊动了人们的睡眠。我抬起的手抚摩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触到了冰冷的鼻尖,与垂下的乱发,我将手握成一个拳头放在口边呵着,终于使我意识到有点冬天的滋味了。
说是冬天,实际上亚热带还滞留在深秋的气候里,案头的日历告诉我时序已进入农历十一月,然而这里的季节却老是慢吞吞地在秋天里漫步兜圈子,看样子等待了几十年的冬天,实际上仍是无望。
楼下水龙头一滴一滴地在滴水,像是眼泪,滴着异乡人的哀愁。远处飘来了一声犬吠,凄枪的,听起来比秋虫的声音还小。我茫然地站起来,踱出寝室的角道,推开纱门站在凉台上,寒流由四面涌来包围了我。夜,重重地围在四周,没有月华,只有疏落的星光洒落在草地上。天空是抑郁的墨蓝色,星子剪贴在夜空上,沉默地俯视着大地,我期望有一顺星子会滑落下去,但他却冷冷地失神地僵持着,谁也不肯移动,像在思索什么似的。
忽然,我发现手中捏着一个朱红色的桔子,冰冷的,皮上冻起了一颗颗的粟粒。一块块褐色的斑点,显得它有点苍老,但压在手中却沉甸甸的。我并没有食欲,但周围太寥落了,我想制造出一点动作来,便开始剥桔皮。里面的汁水溢出来,沾湿了我的手指,我将桔皮抛出去,饱满的枯实便呈现在我手中了。我慢慢地剥去了网在上面的脉胳,然后,剥开放进口中,冰凉而甜,微微有一点酸涩,我用力将一顺桔核吐出,如一粒陨星般在寒夜里消逝了。
我一步步走下了楼梯,站在冷凝的草地上,圣诞红瑟缩地躲在竹篱下,马尾松钓叶尖直刺着墨蓝色的穹苍,蚯蚓在泥土里咿唔着膝胧的吃语,寒虫低唱着缺乏情感的悲歌。夜,是这样的单调,觉得有许多心事要向夜倾诉,但即刻又感到惘然,这异乡的夜好像对我格格不入,星子们的眼睛也淡然无视于我的关切。唉唉!记得故乡屋檐上的那颖又大又亮的星星,每天晚上都要向我示意微笑,用彼此的心灵默默交谈,直到我进入梦乡的时候。唉唉!故乡的星星还在那儿罢?我家中的那椽老屋檐呢?一阵凄惶,我有点想哭的感觉,但我毕竟没有哭出来。
举步上楼时,意外地窥见了月亮,它那张黄痰的脸无力地倚在树梢上。这使我感到惊异,几日不见,竟这等病入膏育了。
它那病恢恨的长脸,失神地凝视着远方,大概也是害了思乡病吧!恐怕再也没有兴致去逗弄诗人的灵感了。
回到寝室中,废然坐下,楼下的虫声更响了,水龙头的水滴也一声比一声沉重。吱,吱I伏在墙角上的一只壁虎,也无端地叫起来,使室内陡然增加了些森森的气息。
随手翻开桌上的日历,巳经是农历十一月初八了。前面记着十月三十日“大雪”,“大雪”这名词看来很亲切也很生疏,它似乎记载着另一个世界里的时序,我低头将两手贴在面颊上,陷入深沉的回忆:在怒号的北风中,家人围炉闲话;独卧斋中,拥寒表读《聊斋》,将头埋在被窝中,拥着家中那只白猫憩眠,那种种仿佛都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境。
故乡的今夜已该是冰天雪地的时候了,明早,纸窗照眼,拉起窗帘,呀里雪,尺多深的白雪,连门窗都埋起来了,要用扫把木锹打扫一条路径出来。
造物主完成了杰作后,冬阳露了脸,温暖地笑了。白雪映着朝阳泛起一片耀眼的寒光,破屋败椽妆成了琼楼玉宇,残枝断干也化作玉树冰枝一切都庄严洁白,人的思想也滤得纯净了。在雪中,无景不美,没有人不是诗人,这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了。走到田野中,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使你的胸襟开拓而豪放,长啸一声,气吞山河,在冰天雪地里孕育出来的儿女,怎能不胸怀磊落,豪气干云呢!还清楚记得故乡的汇泉公园里,老梅树上压着寸厚的积雪,而鲜红的梅花正在这时吐蕾。冷香在雪中浮荡着,铁似的枝干在白雪下昂然挺立。你凝神看上一刻,真胜过读一首正气歌呢!
收回远驰的思潮,悲凉的虫声又凄侧入耳,水龙头将乡愁一滴滴地漏在这料峭的寒夜里。夜寒似乎加重了,再也听不到远处的犬吠,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夜,寒透了。我的乡愁,也寒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