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火伞高张在空中,热得河里的鱼不敢露出水面,鸟也不敢飞出山林,就是村中的狗也只是伸长舌头喘个不休。
初夏时节,各色野花都开了,红的、紫的、粉的、黄的,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灿烂斑点;成群的蜜蜂在花从中忙碌着,吸着花蕊,辛勤地飞来飞去。
春天随着落花走了,夏天披着一身的绿叶儿在暖风里蹦跳着走来了。
大清早,蝉就高声大叫,告诉人们又一个火热的日子开始了。
地上的土块被晒得滚烫滚烫的,几只黑褐色的大肚蟋蟀,安着弹簧似的蹦来蹦去。
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尘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不动。马路上发着白光,小摊贩不敢吆喝,商店门口的有机玻璃招牌,也似乎给晒化了。
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没有一点风,一切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烈日当空,道路两旁,成熟的谷物在热得弯下腰,低着头。蚱蜢多得像草叶,再小麦和黑麦地里,在小麦和黑麦地里,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发出微弱而嘈杂的鸣声。
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走在路上,迎面的风似热浪扑来。
那是一个久旱不雨的夏天,炎热的太阳烤得田里的老泥鳅都翻白了,村边的小溪,溪水一下低了几寸,那些露在水面的石头,陡地变大了。
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经着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
太阳刚一出头,地上像已着了火。
连日来火伞高张湘油马路溶化,酷热的暑气塞满了每一个角落,躲到甚么地方去也无所邀形。虽然可以跑到冷气房里去暂时享受一点“阴冷,的滋味,但一想到由冷气再进入热气的痛苦,心理上便先有了一种不自然的感觉,阴阳界的滋味难受,冷气不吹也罢。在炎热的煎熬中,不由得回想起故乡的夏天,与种种难忘的享受,而悠然神往。
故乡虽然是北方,但是夏天的酷热毫不减于台湾,最热的时候,全身如蜂整针刺般的难过。烈日当空,万黑无云,午间赤膊不停在挥着扇子,仍然会汗流侠背,什么事都不能做,甚至连气也透不过来。但在这祥的酷署中,却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暑假有三个月,作业不必紧赶、课本先抛在一边等过了伏天再说。暑假这三个月是不折不扣真正的假期,不要补习,不必返校,无优无虑,完全是葛天氏之民。而故乡的伏天特别长,一过晌午,便收抬起“行囊”,戴上草帽,扛上钓竿,奔到“小教场”去。“小教场”是我们学校的体育场,四周是一望无垠的青纱帐。“小教场”的南端有无数株白杨,远望树梢接天,枝叶茂密,下面平坦的草地上可以坐卧。我的“行囊”包括一条草席,一个藤枕,一本“闲书”和一支洞箫。“小教场”的右边有一条溪水,两行杨柳。可以垂钓,可以灌足,可以遣怀。
在白杨的浓荫下展开草席,放下藤枕,仰卧在席上看浓绿的树叶,澄碧的蓝天,飘浮的白云,听响成一片的“知了”、“知了”的蝉鸣;听呼呼的风声,由耳边吹过,全身凉爽,署意尽消。游目四顾,有不少的老先生也在席地而卧,悠闲在抽着水烟袋和早烟斗,无边无际地聊着天,他们聊“三国”、聊“水浒”、聊“西厢”,聊一些从来未听过的掌故。其实也大可不必听他们的唠叨,有意无意地看几页闲书,有腔无调地吹一曲洞绪,比正襟危坐在书斋中做功课,不知要快活多少倍呢!看得累了,大可以“手倦抛书午梦长”,在呼呼的风声中睡一个舒适的午眠。或与隔席一同消署的人在地上画“个棋盘,下四块瓦的棋,也能消磨一个下午。再不然溜达到澳边去垂钓,在清浅的溪流中看小鱼吞钩,也是一种乐趣。这样一直泡到太阳西沉,才扛起渔竿与草席,踏着苍茫的暮色,沐着沉醉的晚风归去。
在漫长的夏日里,我还有一个消暑的乐园,是离我家不远的菜园,那边的乐趣比“小教场”更多。在一畦畦碧绿的菜园中,躺在井旁的豆栩瓜架下,别有一种情趣。故乡的菜园全靠井水灌溉,而取水的唯一工具是箱护。辘护是一个圆底的戽斗,用长绳缠在龙骨上,一边有木柄,要用人力去纹那库斗。打水浇菜,打一斗水,要很大的替力。戽斗纹起后,倒在水槽中,再引入菜畦,然后放手让空斗自己落人井中。戽斗下落时,木柄会倒转,哗哗哗哗,声音很有节奏。夏日的井水真凉,刚打起的井水,好像乍由冰箱中取出来的,浇在脸上背上,好痛快。将西瓜洗净后抛入井中,几个钟头后再捞起来,又凉又甜,最是解暑的妙品。天气最热的时候,还可以坐在戽斗中,请人将你放入井中,刚刚停在水面上,将辘轳绳子拴住,井底的凉气涌上来,比在冷气房还要舒服,但不能待得太久。听说有一次一个孩子,因为大人忘记拉上来,时间太久竟被冰得僵死了。儿时家乡中,汽水是珍品,所以自己用苏打水来制造。装在用玻璃球塞住的瓶子里,然后用绳子系着放到井底,等冰透了再拉上来喝,虽不如蜡山的汽水,但味道还是不错。儿时都剃和尚头,将挖空的西瓜皮戴在头上,然后将两足浸入刚由井里打上来的冷水中,手中再握一本闲书,其享受被公认为虽南面王也不易的。现在思想起来,都恍如隔世了。
如今,一样是酷热的夏天,一样有浓绿的树荫和菜园,只是这些都不是故乡的,而我又失去了绿色的童年,便只能挥着扇子,用回忆来消磨这漫长的夏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