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帮父亲在庭园中整理花木,常常与泥土和植物接触,因而爱上了花卉。到如今隔了三十年,犹不能忘怀故居庭园中那满架的蔷薇,沉醉在春风中的芍药与牡丹,火红照眼的榴花,漫天匝地的紫白丁香,香透了半个庭园的桂树,与日争辉的向日葵,傲箱凝露的菊花,它们都会不时绽放在客居的梦魂中,醒来犹有余香满枕。渐长,对如锦繁花的爱好慢慢地淡了,主要原因是看多了花开花谢,疲倦了感时伤怀,视觉涨腻了绚烂的颜色,要求一种宁静的境界。于是兴趣开始由花朵转移到叶子,在一片片、一卷卷、一丛丛、一堆堆的碧绿、焦黄与蒲红中,找到了一些深邃沉重的颜色,逐渐地我爱上了叶子,满足于那种含蓄的单纯的美。
当你凝神欣赏一朵花时,无论它多么美,看久了都会感到疲倦。最耐看的花朵,由含苞、吐蕊、绽放到枯萎,也无法占去你太多的注意力,时间略久,便会疲惫。特别是花朵凋谢的时候,会带来你颓丧与伤感。但叶子却不会,即使凋零了变成落叶,仍然很美,即使让虫子蛀上了洞孔,依然是美的图案。一般说来,叶子都比花朵的生命长,当你用心欣赏一片叶子的纹理与色泽,便会入迷,你一定会爱上它。
叶子的造型比花朵还要多:长的、圆的、多角的、直的、卷的、不规则的。我始终无法统计出叶子的形状到底有多少种,但却不断发现新的造型,每每惊诧造物主的设计,它永远是最现代的设计家,它奇特的构思永远教人叹服。所谓红花绿叶,叶子的基本色调应该是绿的,但实际上树叶的颜色极多,红、黄、褐,紫……并不输于花的颜色,而且变化无穷。所谓“霜叶红于二月花,”若只用红来形容枫叶,就失之笼统;在北方,时序一进九月,树叶就开始变色,若仔细观察,它每天都换一种颜色。由淡淡的金黄到深深的绛红,整整三个月中,它会将你整个浸在颜色里,教你逃不出它的泽彩,你才晓得花与树叶的颜色是无法比拟的。春花给你的感受是一片、一朵,但树叶却用颜色包围你整个的生活与世界。幕天席地的金黄会吞没了你,消融了你,甚至为你换上一种全新的人生观。叶子对人的影响,似乎尚不止于美感。
最使我感动的还是一片片单独的树叶、我一向有收集树叶的嗜好,将各种不同颜色形状的树叶收集起来压在书本中,暇时拿来欣赏是一种享受。幼时由桂树上采下来一些大大厚厚的叶子,先用石灰煮掉了叶肉,再用牙刷清理干净,便余下一片似蝉翼般的叶网,再染上不同的颜色,就可以制成最美的书笺。
每一片落叶都有一个凄美的故事,每一片落叶也是一首诗。你要去仔细品味琢磨,才能发掘出它们生态的奥秘。在那些历尽沧桑的树叶上,由昆虫咬出的那些不规则的图案中,我们能发现一些细致生命留下的痕迹;由那一片片被虫蛀的残叶上,可以引出一串串可爱动人的故事;从那些疏疏密密的齿痕中,我们可以看到它们生活的见证,可以读出一页惊心动魄的史诗。
上五年级时,有一次,常常与爸爸“分居”的我不解地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来了?”妈妈愣了一下,沉吟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们离婚了,他怎么回来呀?”我一听,顿时傻了。我从未想过,父母离婚这种事会落在我身上,我更未想过,离婚也可以是这样的、和平、友好而轻松。我疑惑地问妈妈:“你们离婚了?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吵架呀?”妈妈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又不是离婚就必须吵架。我们都不憎恨对方,也没有什么协商不通的问题,为什么要吵架呢?"我想了想,也对。又问:“有的家庭父母离了婚,孩子跟了妈妈,不让爸爸见;跟了爸爸,不让妈妈见,还总讲对方的坏话,孩子两头为难。可你们……”“哎,那对孩子太残忍了。父母是孩子的全部精神依靠,我们无权剥夺孩子父爱、母爱的权利。离婚是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你又没错,为什么要让你受折磨呢?无论跟谁过,你和爸爸、妈妈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这种亲情是谁都无法代替的,再说,我们虽然离婚了,并不是就成仇人了,而是最好的朋友。”
的确,在爸爸、妈妈面前,我从不用顾忌什么,我可以尽情地表露我对他们的感情。
妈妈深深地看着我,说:“我和你爸离婚,最担心的就是怕伤害你,一点伤害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是尽量将这种伤害降低到最小程度。宝贝,说实话,你觉得快乐吗?”我连忙点头认可。
是的,我是快乐的。老师、同学、家人都说我是个极外向、开朗的孩子,妈妈一向为我的良好心态而自豪。我每年春节到外地看望爷爷、奶奶,我一想爸爸了就随时打电话给他,他无论多忙都会赶来看我。每年我的生日,爸爸、妈妈总是精心安排,一起为我过,甚至我一直没有改姓……这一切,我以前认为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没想到却包含了爸爸、妈妈尤其是妈妈多少良苦用心呀!
我流泪了,并不是因为父母的离婚,而是因为他们对我那深沉而特殊的爱。
现在,虽然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口人。但,对我来说,它是幸福而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