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文系的学生,教授布置了一份特殊的作业——看四幕短剧,写篇论文,明天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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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情景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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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一条泥泞的乡间小路,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几块零乱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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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这有什么风景好看?暴雨、小路、溪流、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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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这儿有许多东西,小路边长着青草,溪流里藏着歌谣,石头边花朵在欢笑,暴雨后挂着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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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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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神思考,在笔记本上写道:其实生活中的任何情景都是美丽的,能发现这一美丽的就是敏锐的眼睛、敏感的思维,更重要的是有一颗充满爱与希望的心。正如: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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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半个甜面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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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一个小餐馆中,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他们面前的盘子里各有半个甜面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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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唉!天哪!只剩下了半个甜面圈。(一脸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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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上帝!真是太好了,还有半个甜面圈。(一脸快乐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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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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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本上留下了我清晰的笔迹:乐观和悲观其实是两种生活状态,乐观者看到的永远是希望,而悲观者看到的永远是失望。在人生旅程中,乐观者永远向前看,向前走,大步流星;悲观者永远向后看,原地停留甚至向后走,惊慌失措。正如:乐观的人在被玫瑰刺伤后仍会说“多美的花啊”,悲观的人在看到刺时就会说“多糟啊”。我选择玫瑰的美丽,因此我选择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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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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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上山下乡刚回城的老三届,在听一位哲学老师上课。黑板上有一行字——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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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是太阳,有人说是原子弹爆炸时的光,有人说是激光……教室里充满着七嘴八舌的议论。一位知青站起来说,是雨夜中在漆黑的泥泞小路上走了许久,突然看见的远方一点如豆的灯火。全场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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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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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一些东西在涌动。我想起了巴金的名篇《灯》,似乎当时不能体会的温暖渐渐真实起来。世间最亮的其实是人性之光,一如那小小的心灯,一如那如豆的灯火。温暖是无处不在的,温暖着自己,也温暖了别人。正如: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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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四幕却没有看到。够了,这三幕的感动让我一夜无眠。清晨,我交上论文,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儒雅的教授笑了:看了三幕剧的感受是多种多样的,答案是丰富多彩的,在你下笔的同时,第四幕已经上演,你的答案就在第四幕——真实的人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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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悟。生活有许多精彩的诠释,我的答案只有八个字:热爱、乐观、感悟、付出……
有一次,我们中文系的同学又在寝室里大声地谈论着自己记忆中最美的情景。你一言,我一语的,十分热闹。我在旁边默默听着,脑海里渐渐呈现出一片瑰丽的幻梦。啊Z这就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情景……
那是一九一七四年的夏季,我刚下放到农村不久。
一天下午,我到山上去砍柴,高兴之中,忽然记起村里有人曾向我介绍过野百合,说它在灌木丛中,亭亭玉立,洁白无瑕。我想,何不去找找看呢?须知茹志鹃的那篇《百合花》写得多好啊!于是,我丢下扁担柴刀,哼着小调,兴致勃勃地朝丛林深处走去。
深山老林里会不会有百合花,我不知道。可是这里太丰富太静谧了:杨梅、蛇松、乌拍、杉木,千姿百态,令人目不暇接。竹林密得挤不进身,枫叶浓得看不见天,脚下的积叶厚得象棉被,用脚一拨拉,一股湿青的气味就往你舆子里钻。不过最动人心弦的,还是那些琳琅满目的野花……
我在这古老的世界里转悠着,手里已最撷了许多野花野果。正心满意足地往回转时,突然,发生了一个近乎喜剧的悲剧:
我的眼镜被树枝挂掉了!
朋友,假如你的眼睛也近视到九百度,那你就完全可以理解我的困境。我当时陷入了一种怎样的迷茫和恐慌之中啊!
我急忙跪倒在地上,东摸摸,西探探,左看看,右瞧瞧。可天上是树叶,地下是树叶,前后左右还是树叶。我稀里糊涂地找了一个多钟头,找回了刚才扔掉的野花野果,而那副宽边的袱琅眼镜,却象被山林之神摄去了一样,怎么也找不着。怎么办呢?回家吗:看不清道路,找下去吗?太阳已经下了山。我有点想哭,可哭有什么用?唉!坐下来想一想吧。我无力地瘫坐在草叶上。草叶坎绵绵的,,舒服是蛮舒服,可心里……见鬼,还是找吧,我一翻身跪起来,便朝更远些的四方摸去……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暮色越来越浓。我陷入傻瓜一样的茫然状态中。我那双呆滞的眼睛,充满着迷途羔羊一样的悲哀。
“天黑了……”
夫子姓刘,大名坤生,在我们中文系讲授先秦两汉文学及老庄哲学。“夫子”是我们背后给他起的别号—当然也只能在背后叫叫,万一哪位不小心当着刘先生的面叫漏了,后果如何本人可不敢保证。
第一次听到刘先生的课是在一个晚上,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去得比较早,到了课堂之后,即见一颇为英俊的中年教师已坐在教师椅上,此人浓眉大眼,面目和善,手中轻摇一把折扇,一对黑眼珠透过鼻梁上的茶色眼镜莫测高深地打量着我们,心想一定是刘先生无疑。此前巳从师兄师姐处听闻刘先生恢谐幽默,讲起课来眉飞色舞,果不其然。刘先生课讲得精彩,又替于调动听者的积极性,令眼困的不睡,令想听的唯恐漏听一字,极具提神醒脑之功用。尤其是手中一把折扇,可开可合,可圈可点,说得入神,折扇也顺势画一个漂亮的弧线,“啪”地点在讲台上,颇有古风,活脱脱一副说书人的形象。又因刘先生教书育人,职业同夫子,“夫子”美名由此诞生矣。
夫子讲课,以细知名。词句要通,段意要明,题旨文意更非分析不可。一篇屈原的(离骚),足足讲了有一个月十几二十节课,从屈原的生平到《离骚》所表达的爱国爱乡情怀,条分缕析,令听者叹为观止。又如《庄子·逍遥游》一文,夫子研究的就是老庄哲学,还曾写过《庄子哲学本旨论稿》一书谈其高见,故讲起课来也显得格外神采飞扬。夫子说,看《逍遥游》,要知道“小鸟不逍遥,大鹏逍遥”。某生恍然大悟:“夫子逍遥,小子《我们这些人》不逍遥。”的确,夫子洒脱豪爽,有燕赵之风:谈文学旁征博引,无拘无束,如乘一叶扁舟遨游于茫茫碧海之中,又如御长风翱翔于青天之上,还常常异军突起。攫到现实,再一句“扯远了”扯回去,令人莞尔。
夫子个高,又喜欢打蓝球,所以在球场上常常可以看到他的英姿。霜天傍晚无事到球场上逛逛,忽见本班几个女生站在球场边,时而以手指点,时而掩口窃笑,令人莫名其妙。趋近一问,其中一位用手一指说:“你看,生哥在打球耶!”生哥,生哥是谁呀?顺其所指,定睛一看,原来是夫子—夫子什么时又成了生哥了?此时夫子拿到一个球,正要投篮,却被一个小个子从下面把球“偷”走了,只做出了一个空手投篮的动作,惹得旁边的人大笑起来,夫子也一块爽朗地大笑起来。看他的样子,完全不是已五十上下的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三十多四十岁罢了,称之为“生哥”也许有些不敬,但实不为过。
夫子就像他讲的课,逍遥而不乏活力,在认识他的人心中留下春天般的明媚,平添几分乐趣。只不知我在此夫子长夫子短,于师生言实在是大不敬,对此夫子恼乎?抑不恼乎?
解放以后,我有幸被党送进大学,读了中文系,而教授宋元明清小说戏曲的,又是国内外著名的女学者冯抚君先生,这更加培养了我对古典小说的喜爱。对于我国长篇章回小说中的五部第一流作品:《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以及文言短篇集《聊斋志异》,阅读总在十追以上,加上也已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和毛主席的著作,渐渐地也能从艺术感受中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但这些看法,却总和以前或当时某些研究它们的著作对不上茬。苦如还是在大学三年级时看到的张政先生的《宋江考》,作为一篇考证的文字,它对宋江义军真实历史的探索,无论在史料上或水浒义军发展的脉络上,都提供了可贵的材料。但是,由真实史料而及于作为文学作品的《水浒》与作为小说人物宋汀的艺术创造,作者却基本上偏重于否定的评价。它们使我难以接受,因而,不能不引起我进一步的思考。我还以为,在中国小说史上,这种“历史”与“文学”的矛盾,决非个别,而是有普遍意义的。结合着中国文学史的学习,我也查阅了有关的历史资料,我得出了与张政娘先生不同的结论。我认为,无论是说话艺术的发展,以及水浒故事和章回小说的产生,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都自有其现实的社会基础。亦即马克思主义所说的,作为上层建筑之一的文学作品,总是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创造”,是在“相当的基础上产生”的当时,我就把对张政浪先生《宋汀考》涉及到的这些问题的不同看法写了出来,这就是我写的第一篇谈论《水浒》的文章—《略谈水浒》评价《问题》(发表在1954年的《文史哲》上)。此后,又陆续写了这一辑中的其他六篇文章。其中除《水浒》的细节描写与性格》一篇,别的五篇,大都从不同的角度围绕着这个主题,试图用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分析、评价《水浒》的思爆 -艺术,以及它所显示的中国小说的历史文学的特色。
一九五四年,我和蓝翎同志最初写的两篇文章—《红楼梦》简论及其他》和评《红楼梦》研究,也同样带有这种论辩中思考的特点,因为它们关涉不到这本书,这里就略一而不谈了。
这次来广州,登南大学中文系的同志要我和同学们见见面,我很高兴。现在就根据同学们提出的关于文学创作中人物性格和典型等间题,谈一点个人的看法。二 关子人物性格。有同学提个间题:人为什么有的健谈,有的祝默赛育?为什么有的好动,有的好静?这些方面算不算人物性格?我说:算。但这只是人物性格的一个方面。在文学作品中表现人物时,当然可以写这个人物是好静,还是好动,这有助于表现人物性格的某些特征。但光写这方面是不够的。最主要的,还是要表现人物的本质,—他在社会生活中处于什么地位,起什么作用,他与人的关系如何,也就是人的社会性,他的阶级立场和世界观。这是决定这号人之所以成为这号人而不是那号人的本质的东西—是对人物性格起决定作用的东西。
所谓世界观,并不是代个人口头讲的一套理论,而是他对具体事物的实际观点,他待人处事的实际表现。比如,有人在理论上也知道应该爱劳动人民,但是跑到劳动人民中去,往往和劳动人民格格不入—感情转不过来。那就是说,他实际的世界观并没有转变过来。他在口头上、理论上的那一套,同他的实际观点对不上号。我们观察人物,就是要观察这些对一个人的性格起决定作用的东西—人的本质.例如:表现在行动和意志方面,有的人对事情,想干就干,有的人夸夸其谈—谈的多,做的少。俄罗斯古典小说中的人物,有很多这种性格。如奥勃洛莫夫(冈察罗夫的长篇小说《奥勃洛莫夫》中的主人公)就是个例子。这是一种性格特征,这同他的本质,他的阶级立场、世界观是有关系的。奥勃洛莫夫为什么想的多,做的少,为什么小说里用几万字写他躺在床上想东想西不起来,因为他是个地主,整天无所事事,不用劳动。这种性格是由他的阶级地位、社会生活决定的,是表现了他这号人的本质的。有的作者从人的表面特征去分类,如这号人脾气基躁,那号人幽默,另外一号人善良,等等。这样对人物性格的刻划就不容易深刻。我认为应该从人的本质,即人的阶级立场、观点等方面去分类。这里我要特别提醒同学们,不要将一个人的性格看得太简单。作者写出的人物,应该象生活中的人那样。
生活中的人,本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作家观察一个人的性格,不能把它当作静止的、僵死的东西看,不仅要了解其性格特点是什么,还要了解它的来龙去脉,知道人物的性格是怎样形成的。当然这不是研究性格心理学,而是从创作出发,是为了使人物的性格写得合情合理,符合生活的真实和发展规律。对于人物性形成的原因,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十九世纪一些作家,法国的也好,俄国的也好,都强调性格是遗传。但是在我们看来,一个人的性格也好,世界观也好,是社会生活、时代和他所属的阶级、阶层以及特殊的家庭环境、所受的教育、教养决定的。一句话,是生活决定的,不是先天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