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做了个梦，梦里被问到：“古代你有熟人吗？”
我支支吾吾，窘急之下醒了。
醒后想，其实我是可以答出的。我把这句话理解为：你常去那些古人家里串门？
我想自己的人选，可能会落在李白、杜甫、杜牧、苏东坡、张志和、陶渊明、陆羽、李清照、卓文君等人身上。缘由并非才华和成就，更非道德名声，而是情趣心性和活法，正像那一串串别名：“烟波钓夫”、“江湖散人”、“蝶庵居士”、“湖上笠翁”…….我尤羡那江湖感和氤氲感，淡定，逍遥，那稳定的静气、闲气、散气，茅舍菜畦、犬吠鸡鸣…….
我可凑旁看人家忙正事：张志和怎么泛舟垂钓、陆龟蒙如何扶篱担箕、陶渊明如何育菊酿酒、张岱如何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我在家有个习惯，当心情低落时，翻出几张纸墨，静心练字。要么《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要么陶公的“狗犬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我喜欢散步的活法，那种溜溜跶跶，拖鞋节拍的人生。而现代人崇奉的是皮鞋与轮胎，乃疾步的活法是沥青路和跑步机上的人生。
有一次我们在斯聂基尔别墅的熟人那儿见过他，当时他正醉地要找人打架，闹得极不象话，大家对他腻烦透了，主人忍着怒气，把他送上一辆顺路回莫斯科的卡车才算了事。谁知道我们如今竞碰上了他。事情圆满地结束了，多谢各位，大家后会有期:我们跟大家分了手告过别，唯独加尔特维卡留了下来，从此成了我们任何朋友也比不上的老熟人和知音者。基里尔经常说:“我和盖拉要去水库游泳，”“盖拉说了，这电影糟糕到家，我不想看。” 丽达则经常说:“盖拉搞到了葛留克音乐会的票子。当然你是不会去的，不是吗?”加尔特维克是怎么一种人呢?
走在大街上，如果儿飘来一阵音乐声，他听见马上会说:“啊哈，老伙计巴赫的作品!”或者说:“想不到，居然又听到老朋友莫扎特的音乐啦!”以及诸如此类厚脸皮的话。在这种场合，丽达总是涨红了脸，责备我:“你怎么对音乐一窍不通?这可是你教养上的一大缺陷啊!”她甚至会更加不知轻重地批评我:“是的，严格地讲，你算不上知识分子!”这话倒不错，我从不承认自己是她心目中的那种知识分子。
可是，我是不是音乐界的鼻祖泰斗，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不懂古典音乐作品，平时听着听着就要打哈欠。流行歌曲或爵士乐旋律倒常常使我觉得轻松愉快，甚至我还会跟着哼几声。每次去听交响乐我不是打磕睡，就是想自己的心事，想工作，甚至荒唐的念头。毫无办法!我承认这是我教养上的缺陷，我的过错，我精神生活上的空白点。然而，丽达究竟凭哪一点要无休无止地训斥挖苦我呢?我敢打赌，音乐爱好丝毫不能证明人的品行，更不能用来衡量人性。音乐，就连蛇也听得?。何况还有整整一个民族都不喜欢音乐的现象，比如说英国人··…再说爱好音乐一也用不着那么飞扬跋，不知天高地厚。何况，懂音乐的无耻之徒也不是没有。 我好儿次当着加尔特维克的面，就说这种话来向敬丽达的攻击，我特意加重语气说了“无耻之徒”这个词儿。这么一来，我也彻底见识了加尔特维克究竟是怎么一个人。他不敢吭气，只是轻地哼哼鼻子，
他多么希望能遇上个熟人，唠上两句啊、可直到走近家门口儿，也没遇见，但没关系，这丝毫不影响情绪，他兴冲冲地推开门:“妈—”
咦?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儿，没人!妈妈上哪儿去了?门没锁，看来妈妈是刚出门，大概没走远。
他坐到椅子上，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件令人振奋的宝贝—“职工业余学校期末考试成绩单”又仔细地审视起来。
语文:88分;
政治:72分，
数学:62分;
物理:65分……
“啊，全都及格啦—”他又喃喃地重复着分数。由于激动，他的脸显得红红的.妈妈不老是说我学习不用功么?这回—看看。
他把成绩单从头到尾又过目一遍，把它轻轻对折一下，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出了一口气，伸
手打开书橱，郑重地把它放了进去。当他的目光扫到那些学习课本时，又是一阵激动，情不自禁地把它们捧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到桌于上。“朋友似，这回咱们可要 拜拜”他十分得意地想着。“笃、笃、笃。”有人轻轻地敲们。
“请进，他大声说道。
门开了，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一啊，这是他妹妹过去的同学小雅，常到他家来玩的。
“哟，大哥，您真用，功啊！下了班就闷头学习，也不出去玩玩一阿芳还投下班啊?”
“ 阿芳一会儿就能回来一快坐吧，”一他一边去拿茶杯，一边间道:“你们也公布考试成绩了吧?考得咋样?他知道她在工业系统办的业余学校学欲并且以前听妹妹说过，她的脑瓜有点儿笨。
果然，她的脸有些红了，说话也有点儿不流利了:
“唉，不、不好，数学......没—”
“数学没及格?”不用问，这是在他预料中的。这次业余学校考试，全县一张卷儿，他数学能打六十多分，便已是难能可贵的了。哼，她小雅……
“数学没考好。阿芳考得好多了，唉，太马虎了……”她羞惭地答道，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是啊，数学题是有点儿太难了……”他是在安慰她。
“我脑瓜儿笨，还好马虎，挺吃力的……”她不好意思地说，“往后，您和阿芳得多帮助我啦·……”
“啊，应该的。”他说着，伸手拉开书橱，准备把他的“宝贝”拿出来。
门忽地开了，妹妹阿芳回来了.她看见小雅，一下子扑了上去，楼住她的脖子:“啊呀，你真行!全系统考第一名，真给咱姑娘们争光，咯咯......”
小雅从阿芳怀中挣出来，脸红红的:“啥第一名？”数学你得九十八分，我才得九十五分，谁第一?
“谦虚过度，就是虚恢’阿芳用手点了一下小雅的二奏尖儿，又“咯咯”地笑起来。她转身冲着发愣的哥哥说:“小雅真不简单，平均分数九十八分。可平时，咱们还一本正经地给人家当先生呢宜咦，惭愧呀……”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手里级着那张刚才还让他振奋的
“成绩单”，愉快的心情早就没了。
这时，院子里晌起了说话声—噢，是妈妈回来了！
“唉，我该怎样汇报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