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老陈、老姜西装革履地混在学生中买盒饭。看着嘈杂混乱的人群,他们已不再像学生时候那样抱怨了,只是宽容地一笑。
捧着三份油汪汪的盒饭,老王、老陈、老姜坐到了教学楼侧门的台阶上,一边看着球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学生奔来跑去,一边细细品尝盒中的油煎带鱼,聊着天。
“从这里毕业已三十多年啦,也回来看过好几次,却总是觉得陌生了点:紫藤花架给拆了,盖了这么多新教育楼,操场也大了、漂亮了,不知这跑道是不是好跑,想试试,却又懒得动了。”老汪一边讲,一边夹起了盒中的带鱼。
“那是。你在省城,出门有车,家务不费半点心思,天天灌些老曲洋酒、鸡鸭鱼肉,还觉得没劲。”老姜一顿抢白。
“其实鸡鸭鱼肉吃多了,真是没什么意思。老陈,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食堂吃饭么?你捧了一个缺了口的瓦罐,我拿一个大大的砂缸,盛好了饭,八个人围在一张小桌旁,站着吃。”
“是啊,那时候的菜还真是少,住宿生一个月也就七块五的伙食费。桌上多半是一盆青菜,一盘豆腐,一罐汤,偶尔才有红烧肉什么的。”
“以前分红烧肉的时候,我就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勺子,就巴望着他把那块最肥最油的肉舀到我碗里,嚼起来又香又过瘾。谁知每次那块肉都到了余平涛那小子的碗,看他吃得两腮帮子鼓鼓的,我羡慕死了,但也只能咽一咽口水,再扒一口饭。”老汪讲得那个沉醉的样子,仿佛他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剃了个平头,呆呆的,望着一大碗红烧肉。
“哪晓得现在,我儿子、媳妇,连那个小孙女都不爱吃红烧肉了。唉,老余现在怎么样了?"
“早退了,一个月守着三四百,也够他受了。那次我回去看他,还提起以前,他总不够吃,每次都从家中带点山芋杂粮,蒸了吃,一顿吃两顿的粮呢。”
“老余也还行,老康就惨了。”老姜提了一句。
“哪个老康?原来班上有两个老康,是不是那个每次吃早饭都呼噜噜响的老康?”
“那时候天天喝粥,食堂里哪儿不是一片呼噜声?老康,就是那个爱打乒乓球的。”
“是他啊,老康这个人聪明,每门考试都交头卷。当年说不高考了,整个高三都在欢呼,独独是他,愁眉苦脸的。”
“在乡下一晃六年,后来总算勉强做了个小学的民办教师。当年我们天夭累得半死,晚上倒头就睡,再不然夜长了没事,出去捕了些螃蟹,挨家挨户地敲门叫人去吃。惟有他不一样,在偷偷地跟着收音机学外语呢。听人家说,他还在学大学课本,人一来就把书收起来,人一走把做样子的《毛选》一合,又看书了。”
“可惜啊,1977年那次高考,他走了十几里路去预考,数学做得特别好,四十几分钟就交了卷,成绩据说是全县第一,但是他年纪大了点,那次就没上。1978年终于没有年龄限制了,但他已有了家小,只就近上了一所学校,后来又当教师。原本以为生活可以轻松些,谁知他的儿子没能耐,糊里糊涂地下了岗,待在家。他既要养妻子儿子,还要养老妈,实在为难得紧。”
“老汪,你不能给他儿子找份工作?”
“老康那人,死倔,宁可自已累,也不肯叫同学帮忙,他就那么苦撑着。”
本来兴味很浓的一顿饭,就给这个悲凉、不幸的事搅了,三个人的心里都沉了几分。三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这棕桐飘飘的校园,看着一簇簇的白花散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看着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忽然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进了,三人都侧过脸,微微一笑,似乎在说:“三十多年啦,当年俊朗的青年已经老了,但球场上总有更青春靓亮的人在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