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树枝间粒粒浅绿的幼芽,有时是迎春花点点鹅黄的蓓蕾,处处都有一只只稚嫩而羞涩的眼睛,我看着它们,它们一也窥视着我。
春风犹寒,吹在脸上,冰冷却已变得柔和。如小眉的目光,缓缓拂拭着我经冬的伤口。
但也仅仅是无意间的拂拭而已,小眉那柔和却冰冷的目光,永远不会触及我伤口深处的灵魂。
或者,一切都到了忘却的时候了吗?
但我不能。
第一次见到她时,我第一句话就问她:“以后我叫你姐姐行么?”
她穿一种古典式样的白衣裙,身材硕长,个子比我还高,步履有点飘逸,从操场中间那群踢足球的学生中穿过,像一尾悠闲的小白鱼分开溪水那样容易,简直使我怀疑,她不是和我们同一个时空的女子。
天气很冷,我全身都在哆嗦,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一种袭人的幽美却迷雾一般渐渐包抄了上来。过了很久一张白哲的脸才从那团迷雾中浮起,随之是一双乌黑的眼睛,聚敛着柔和而冰冷的光。
“以后我叫你姐姐行么?”我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流氓,却鼓起勇气,看着她说了。
“不要。”她语气和表情都很淡,却也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我的名字是伊眉。”
“我想叫你姐姐。”我坚持着说。
“别人都是叫我瑞儿的。”她仍然淡淡地说。我觉得自己能看出她是在竭力抑制着某种欲望。
“我就叫你姐姐。”我固执地说,同时心里莫名其妙,不理解她怎么还可以认识别人。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的。”瑞儿仍淡淡地说,但说完以后,忽然向我笑了。瑞儿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有点亮晶晶,很随顺,很温柔。
“姐,我等了你好多年了!”我一下子泪流满面。
我发现我是在编造一个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故事。因为今天中午放学时,我还在文科班的门口见到小眉,彼此笑着用“Hi!”这个简短的音节打招呼,然后各走各的路。
小眉的学名应该是伊眉,但瑞儿这个名字我却从未听说过,也许那并不是小眉,只是和小眉容貌一样的女子而已。
小眉是学美术的,有幅名叫《戏蝶》的画,曾在学校里展出。我和我的同学们都见过。现在不知道那幅画在哪里一也许展出后就丢了,很可惜。
我想我还是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吧,反正这世上假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至少还敢承认:我是在编造,怎么着吧?
“姐,你现在画什么呢?”我没话找话地问。
“也没画什么。”瑞儿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向前走。
“姐,我们没仇吧?”我小声说。
“怎么会有仇呢?”瑞儿淡淡地说着,仍向前走。
“那你……”我的喉咙有些硬咽,“你当初答应了做我姐姐的。”
“你要那样,我就说也可以,你又不会坚持很久。”瑞儿的表情,仍然不为所动。
“我不是。”我痛心地说,站住了脚步。瑞儿却未停下来,她的步子,虽飘逸却很敏捷,颇有些“凌波微步”的意味。
“我到班上去找你!”我冲她喊。
这周是我们班值勤,自习课时我就去了瑞儿的班上,也没先装模作样地检查那被我们称为“绿卡”的学生身份证,就直接走到瑞儿桌前。
“姐,你出来一下。”
瑞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继续整理笔记:她周围的人却好奇地盯着我。
“姐,你出来。我想跟你说清楚,我不是。”我把声音放得很低,却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后排几个长得很不怀好意的男生开始窃笑和交头接耳。这些是二十一世纪的看客。
瑞儿连头都不再抬。
“姐,我求你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我听到他们班长和学委正商量着怎么让我出去。
“姐……”我冲动地伸手拉瑞儿的手臂。
“我不去。”瑞儿终于说了话,声音有些任性,可并不惊慌。瑞儿竭力摆脱我的手,身体向后躲闪着。
那个班长走到我身边,低声说:“你快走吧,一会儿老师来了。”
迟疑了一下,他又说:“你们有什么事,出去谈,可以吗?”这句话是冲瑞儿说的。
瑞儿站起来,表情淡淡的,跟我走出了教室。
我编着编着就忘了自己是在编。我必须提醒自己,那种举动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的,当然现实中小眉也不是那么冷淡我,但假如我敢向她表白什么的话,我可能会遭到比冷淡更委婉但也更直接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