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李成,俺这辈子就让人叫了三次呆子,比如昨天。
俺爹半是愤怒半是嘲笑地冲俺大叫:“小兔崽子,俺看你能搞出什么花儿来!捣鼓半天你就捣鼓出来个这?”俺坐在俺的多功能拖拉机上,也冲着俺爹叫:“那你就看着,有了这,你就不用抗大锄头下地了。”俺一脚踏上木头板子做的油门,狠拽了一把木头做的操纵杆子,没想到拖拉机反应强烈,猛地一冲,俺就栽了出去……俺听到全村看热闹的人都冲着俺笑,叫俺“呆子”。一转头,就看见拖拉机朝着俺轰隆隆地撞过来了,边跑边一路把地都锄好了,该干的都干好了。
村里看热闹的人都看呆了,追着俺的拖拉机跑,俺爬上拖拉机,把它停下,然后潇洒地一甩头:“咋样儿?”俺心里那个美啊,看着他们都围上来打量俺的大宝贝,摸摸这儿瞧瞧那儿,于是东窗事发了——“李成,这不是俺家锄头吗?”“这不是俺家丢的镐头吗?俺说咋回事哩?”俺爹上来揪着俺耳朵问:“你咋还学会偷东西哩?”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村东跟俺一块长大的高中上了名牌大学,俺们打小一起上学一起读书,可偏偏同一年高考,他考上了,俺落榜了。俺爹可劲儿数落俺,俺寻思要好好看书来年再考,就找高中借了好多书,没事就蹲在田垄子里看书。那天正看到:“为了人类美好生活而进行着的科学,就是真正的科学。”俺爹拎着个担子冲俺脑袋就来了一下,揪着俺骂:“你个呆子,不干活就知道猫儿这看书!看书当饭吃?”俺揉揉脑袋,怪委屈地:“俺要好好看书,俺还要当科学家哩!”俺爹担起担子,晃了晃,瞥了俺一眼:“就你?看点儿书就当科学家哩?你从小俺给你看了那么多书,咋就不见你跟人家高中一样上个大学哩?”
俺是太不服气了,辩道:“俺看书咋了?俺发明个种地的家伙,帮你种地不好吗?”俺爹哼哼笑着:“发明个种地的家伙就是科学家了?高中研究那个什么卫星要上天上呢,他才要当科学家了呢。俺还等着你造火箭带俺上月亮呢!你呀,落榜啦,没那命,乖乖种地吧,俺才不指望你哩!”
俺不爱种地,从小就不爱。俺不喜欢俺爹见天儿地在地里忙过来忙过去,看着他三伏天也要钻到地里,太阳辣得晒掉他一层皮,俺就心疼他。转眼儿想到俺以后要是也种地也得晒掉皮,俺不能让俺爹一辈子种地,俺不种地才能让俺爹享福。俺觉着当个科学家俺爹能高兴,跟着科学家享福长面子,俺就打小立志当个科学家,俺爹喜欢俺有志气。俺喜欢读书,俺爹让俺读书,俺还喜欢跟高中研究研究那水车,看看拖拉机咋跑的,读读书上咋说那个发电机的。俺还跟高中搞点零件来摆弄,拆拆修修地。至于东西都哪来的,俺们就在村子里头找。锄头镐头都能用,俺们也不白拿,俺都留了俩鸡蛋,够不够反正俺是没偷。这主意是俺想出来的,高中还乐得说俺:“你才不是呆子呢!”俺直乐。
这就是叫俺的三次呆子,并且这辈子只有这三次。因为昨天高中及时来看俺的宝贝,帮俺解围。他说:“李成好学,让我给他找大学的书给他看,他费了好大劲才改装好了这个拖拉机。大叔大婶们也给李成一次机会,在田里试试身手,说不定咱村子里就能出第一个科学家了!”俺爹大喊:“你才是俺们的科学家呢,做这个叫什么科学家?没出息,科学是坐火箭上月亮的!”俺不服:“科学家也吃饭啊,俺这就解决了科学家吃饭的问题,不能饿着肚子上月亮啊!”高中也帮我:“李成说得对,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人群哗地让出来一条道,不知谁家娃娃喊到:“李成不做书呆子了!”一片哄笑。
笑就笑吧,俺如今梦想成真了。今儿电视台就采访了俺,说俺是农民科学家。高中说全村的人都守着电视守着俺,都没人种地了!俺听着记者念着开场白直乐:“什么是真的科学?今天我们将采访农村科学家李成,他认为,能帮到人们更好地生活的科学,就是真的科学……”俺心想,俺就能不让俺爹还有俺村里的人抗大锄头干活了,以后他们都叫俺科学家哩。
俺叫罗白,1965年的春天,刚上小学五年级的父亲被上二年级的母亲唤作萝卜,母亲则被父亲称作白菜。所以俺在出生前,他们就准备叫俺罗白。
一天下午,俺和两行铁轨一块去了远方,那时,奶奶已去世半年了,从此,俺在小城销声匿迹了。
一无所有是首饥饿的歌曲,在去向长安的列车上,我手里没有一颗粮食。
俺饿极了。餐车过来俺闭眼屏息,餐车过去,香味留残。可恶的餐车又回来了,上帝对俺也太不公平了。那推车的少女居然也秀色可餐,更让俺惊异的是,那少女居然将一份盒饭放在俺面前,俺从她调皮的眸子里看到了俺的感激和讶异。
俺本想说不要,没出息的嘴却扑向了盒饭,她捂着嘴走了、笑声在俺耳边响了很长时间。
饭毕,身旁的男子递给俺半截“驼牌”香烟,问我是否认识那女子,俺说为什么要认识,他说:“瞧你说的,你走桃花运啦—”啦字很一长而且酸溜溜的,让俺幸福了好一阵,之后我做个梦,梦见那种幸福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而已,我现在无钱无家无工作、只是一个一生以梦为马的流浪诗人罢了。
一路上,承蒙她的悉心关照,俺才没变成饿死鬼。终于,到了诗的皇都—长安,俺下了车,她也下来了,俺问:“你不是列车员?”她说:“不是,我是在外体验生活的学生。”俺问她为啥不继续体验了呢?她说:“因为你下车啦!”俺红着脸说:“不要跟着俺了,俺真的没钱还给你。”
我不让她跟,她还真停下了,多让我扫兴。
事实证明,不让她跟着我是个历史性的错误。俺在繁华的解放路东张西望,除了肚子饿还真有点新千年伊始的孤独失落感。有个警察向俺敬了个礼,问俺是否需要帮助,俺说:“谢谢,请问你能把俺抓起来吗?”他奇怪地看着俺,俺解释道:“俺只想找个管饭的地方。”警察断定俺不是坏人更像神经病后,落荒而逃者。
初来乍到,还真不知如何挣到第一笔饭钱。本想摆个地摊搞个诗歌朗诵,又怕吓着刚步人新千年的人民群众。俺想来想去,决定去找那个女孩。
傍晚的火车站,人山人海,上哪里去找?忽然下起了小雨,俺满头大汗,也正想找个地儿歇会儿。
俺唱着张宇的歌:“雨一直在下,并不是十分融洽……总是爱到深处才怨他……”,俺来到小电影院门口,她也在那儿!俺走过去拍了她一下,说:“晦!咱们一块儿走吧!”
那人缓缓转过身,说:“先生,你要我吗?”原来认错人了。但俺又想红颜命薄的她背后或许有许多难言之隐,于是拿出一本合订版《牺牲》送给她,说:“这诗刊价值十元,送给你,可我不能要你,我还在等人要呢!”她惊异地打量了一下破破烂烂的我,乖乖地走了,连声谢谢都没说。
她刚一离开,俺便看见了原先被她挡住的电影海报《拯救大兵瑞恩》,有句斯皮尔勃格提醒女观众的话:“如果没有男士陪伴,请莫观看。”
这时,俺看着旁边那张血淋淋的广告画想:找到那个女孩和她一块看电影该多好啊。顺便还能吃她送俺的“不如爱死她”牌黑面包,还有可口可乐。其实这不是俺烧包耍活宝,时代风流淹风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