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是兔子,松鼠和喜鹊的家。兔子住在根部,树干是松鼠的家,树枝上头是喜鹊的家。大树说:“欢迎你们住在这里,你们可要好好爱护我啊!”“没问题!”三个邻居一齐说道。
秋天的一天,兔子准备在家里请客,她想把自己的家装修得更好看。松鼠准备过冬了,他必须扩大家中的储蓄室,好多多堆积过冬的食物。喜鹊快要生宝宝了,她觉得应该翻修一下屋子,让它变成更宽敞。大树慌了,急忙说:“你们答应要爱护我的,怎么可以破坏我呢?”三个邻居若无其事的,谁也没有理睬大树。一阵风吹来,大树晃了三晃。终于有一天,下起了大雨,刮起了大风,大树被连根拔起,重重地摔在了一边。
三个邻居最终无家可归。
系主任代我租了一间房,位于史丹福大学校园东区的山坡上,系一个教授的眷属村。 史大靠旧金山内湾西边的平原,在这扁长的平原里,有这么一个凸出的小山坡,是颇有出人头地的感觉。难怪村口的墙上招贴着“闲人勿入”的警告。我的租房在山坡的上头;圆圆小小的地形,宛如小馒头。 庄因带我进去,给我介绍房东黎教授一-一一位满脸胡子的宗教系教授。庄因为了赶一堂早课,丢下我匆匆走开。 看黎教授黑褐色的胡发与深奥的眼睛,还有客客气气的举止与干干脆脆的语气。不必细问他的血统,想必是犹太人。黎氏走出客厅,带我返回门口。他很和善地带路,把我引进到侧门。侧门在房子左边的丛林里,门板几乎破烂。门一打开,迎面是黑兮兮的小院子。当我踏入小院的时候,忽有两只驴子大的黑狗蹦跳而来,房东忙为我介绍。
它们很冷静地挨近,抬起粗粉的鼻子,在我肚脐与腹股沟之间深嗅。天呀!我的妈呀!我所有的汗毛,惊然竖起来。这是一次战栗式的见面礼。 房东经过很大的车房,再经过洗衣间,才引我进到一个房间。屋内的家具,简陋得很,一床一桌一灯一壁橱。幸有南窗,但被茂密的丛林几乎遮住了阳光。屋子还算不窄,但处处可闻霉臭的气味。当我非常尴尬的时候,房东又露着微笑,指着走廊的方向说,那边有一个卫生间,给我专用,然后非常恭敬地嘱咐我说: “我家可不打伙食。进出门,只能用侧门,希望合作。暑假期间,欢迎你来住,顺祝过得愉快!” 房东的高个子,摇摇摆摆地消失了。从此以后,两个多月来,只见过两次面。一次请他修个电灯,一次为了告别。但他深凹的眼球与蓬乱的胡子,却与他阳光不足的屋子与茂密的树木配合得正好。甚至与他两只狗的印象,颇有共才目。胜夕门,用力按了一下电灯。 过了几天,那两只狗渐渐待我和善r起来。还有侧门小径上的黑暗,也渐渐熟了。但另有一批新来的忧愁缠绕不放,这种愁,更令人受不了。
愁来,我就开灯,随手翻翻枕畔的书,看累了就熄灯,儿片月光穿过扶疏的树叶,落到床h乍现乍没。这个时候,我往往听到响自遥远的汽笛。我随手捡起了那张时差表一看,故国正是下午,想必老么背个重重的书包,拽个鞋袋子,正在回家的路上,否则正挨妈妈揍了她的红腮呢。 头一夜,我睡不着觉。非常老爷的弹簧床颠簸得厉害,潮湿的毛毯与屋角的霉味,令人难闻。当我越紧闭住眼睛,越炯炯见得是那亮亮的黑狗眼睛,与那蓬乱的房东胡子,尤其那颗眼球,似乎击中了我的胸膛。 第二天起,我就早出晚归。一天三顿饭,非在外头解决不可。所以研究室对我来说,简直是生活空间,也是对外联络站。 吃完晚饭,骑辆脚踏车,一路穿破了黑暗回住处。到了门口,我完全照着房东的指示,走了一段林荫小径,轻轻地推开门板,果然有两只狗,蹦蹦跳跳地自内院跑来,仿佛要立即把我吞噬似的。
我就停了步,屏息不动声色。它用鼻子嗅着我皮带下的汗味儿,然后慢吞吞地让开了路。我这才松了日气,经过黑暗的车房、洗衣房,好不容易摸到我的房 这是一个孤岛,离市区好远。如养有部老爷车,我也会风一样地上街溜达溜达,如果允许我打伙,去买把空心菜充填个肚子多好。据我的经验,兜圈子或者馋嘴,都是治乡愁的秘方。别的不敢说,如果身旁有一部电话,只要拨几个号码,便可与远地的老友聊天该多好。这么寂寞的时刻,很想翻身起床,敲敲房东的门,跟他胡说八道一番。 有一个午夜,我忽然想起了好法子,就是“洗衣”这个玩意儿。我用洗脸的肥皂,轻轻地擦内裤汗衫,然后轻轻揉搓,再用自来水冲洗,一直到漂清。洗好了晒在洗澡间的架子,才算告一个段落。前后至少要花个二十分钟的时间,岂非一个很理想的排遣方法? 再奋士了几个星期,这个人家的房客,我已完全不陌生了。深夜归来,照样开锁,狗来也敢去抚摸。眠不成的清宵,前往内院独自步月,似乎这边的一切,已经开始合身。
更奇怪的是,曾经刺鼻的霉味儿,也闻不到了,那么颠簸过的床,也催人入眠。有时为了应酬,远到柏克莱,好友们劝我留宿,但我坚持回来,因为客房也是一个家。 住了两个多月,再别史丹福的前夕,又失眠了。我得赶回汉城教书,而此地一草一木,依依不舍。至于白天也昏昏的南窗、摇摇摆摆的床、破破烂烂的门板等更不必说了。甚至使人战栗过的狗眼睛也友好起来了。我是一个房客,太平洋的那一端,还有一个长期的客房呢。
世间,有寄人篱下的房客,有攀附名门的食客,却没有攀龙附风的哲学智慧,—哲学智慧不是龙鳞凤尾的组
合物,而是把人生作为宇宙的一个运动质点的某种赋形思维,而是在如此无垠而又辉煌的大背景下寻觅自身理想的
运动轨迹的总体坐标系,而是在这般恢弘阔野的大度胸怀下,观览、体验世间甜酸苦辣、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阴阳圆缺的大试验卫是唯一的地地道道既无望盘剥他人、又不会被他人盘剥的人生专利。
物质的贫困,带来的是穷苦,固然不值得津津乐道。哲学的贫困。带来的是浅薄,尤其令人感到可悲。物质生活贫乏的流浪者,可以受到也许是属于人道主义的收容,然而哲学贫困的人,世间却没有任何一个职能机构,引领他归返心灵的故土,—这样的形影相吊的孤魂,是人世间悲哀者的无竞争“冠军”;沦落到这般地步,是作为人的本质的一种耻辱。
人,不能被物质的一时贫困吓傻了,以致忘记了归家的路。
犹如日月经天、四季轮回铺排着生命世界、大地姿色,智者的心灵世界也自有昼夜的差异,不同人生姿态的交替。
蓬勃与孕育,在这里接班;
匆匆与舒缓,在这里融汇;
伟岸与柔情,在这里幻化;
智者的夜,不仅要更衣,还要拂去白昼染上的灰尘,心灵在这里可以一丝不挂,便于自身更清晰地窥视,一轻轻地拂拭。鲁迅先生说的真好:“夜是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普复一切人,使他们狠暖,安心,不知不觉的自己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条条地裹在这无边际的黑絮似的大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