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嘛,活这一辈子,大概人人都要沾染点什么嗜好,打打桥牌呀,弄弄花草呀,而也就有地方供他们消遣:戏迷进剧院,侃爷上茶楼,甚至斗蜘灿的都有个“斗协”让他们切磋技艺,联络感情.而像我这样的一介书生,时不时到书堆里去扎一扎,滚一滚,倒也算得是“得其所哉”。
“书迷”们都知道,北京历年春秋都要办几次图书交易会。地点总是在劳动人民文化宫.这样的日子在我简直就是过节,而且也往往是“最后的疯狂”。之后总有些日子要穷得叮叮哨哨。
今年秋季的某天就是这样一个节日。冲进文化宫,那片皇帝们祭祖宗的地方早被挤了个满满当当,一座座书摊帐蓬排成九宫八挂阵,只等你杀将进去,然后再一文不名。
像个猎鹿者,我在书的丛林里寻觅。不久就看出门道来了:但凡那些挤得水泄不通而拥挤者十分之八九又都不戴眼镜的地方,千万别去,去了也会大失所望。不信?不信咱们就问问:
“师傅,那儿卖什么呢?”
“书”“对,知道是书。什么书啊?”
“也不知是《黑枪手》还是《杀手团》,咳,管他什么呢,够刺激就行啊,就可惜前些日子扫黄……”
得,赶快走吧,留神脏了耳朵.至于那些新潮男女聚集的地方,不是三毛就是琼瑶,准的.
书是分档次的,人也是,买书的人尤其是。这是我在光顾作家出版社摊位之后所下的第二个结论:里里外外寥寥落落的几个人守着偌大一片书,静穆得俨然有些怪异.有人在推销《文学四季》:“便宜啊,一块五读两篇小说,名家手笔啊,”拣一本翻翻“李宽定的《浪谈女神》、张贤亮的《习惯死亡》。”再瞧定价:4元。
“怎么降这么多?”“没法子,已经封刊了。如今这世道,纯文学根本卖不出去。”“封刊了?”我一怔。《文学四季》的创刊词至今我还背得:本刊在纯文学不景气的情况下,力图以纯正的文风来矫正世俗…”“停刊了?哼哼”,只有苦笑,捧起一探《文学四季》跳姗走了。
数步之遥,不远处缩着个旧书摊儿,那篷子的颜色都比别处来得黯淡。闪将进去,发现藏在里面的搜书者不是四眼就是白头,绝少西服革履,最多“中山”,“片儿鞋”,大概都是“于我钱有戚戚焉”的.偶尔进两个“新潮”,望几眼也就出去了.于是尤其的沉静,仿佛置身于大学的图书馆.人们三两地立着,一将手中残破的旧书细细翻阅。莎翁、鲁迅,这些光辉的名字在他们口中小声地叨念。便有人微笑,有人抚掌,有人频频点头。看到这幅景象,连我都感觉自己仿佛有些崇高起来。
选了两本集子拿去交款.站在我前面的老人将一本破书递给出纳员.是一本《沈从文选集》,封皮已经残破不堪了.那位收钱的小姐有些诧异:“这书您也要?”搁我早扔给废品站了。”那老人很安祥地笑着:“看书要看内容,而且—”他一顿,“也便宜嘛。”他接过书,踱了出去。而我却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也许,我所能做的,只有沉默。
终于,从八卦阵中闯了出来,囊空如洗,车上却多了一堆沉甸甸的东西。
“晚上干点什么?”心意沉沉地问自己,“看电影?聊天儿……?算了,还是躲回家里读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