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古老的夯歌,伴着高亢的调子,在村边响起。这是二叔家在为新楼房奠基。 几个汉子赤着臂膊,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们扎一架覆有块块斑驳的青苔的石夯提起重重地砸下,地面干燥的沼土被震了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和着夯歌的节奏翩翩起舞。汉了们嘴里吼出的夯歌像石夯落地一样,沉重而又有力。 地基周围站满了人。许多小孩子没见过这稀罕东西,睁大如奇的眼睛向大人们询间着。惟有我和爷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角静地听着这粗犷的夯歌。 本来是要使打夯机的,可爷爷偏要用这架早被弃在后院的石夯。孝顺的二叔拗不过老人,只好答应了。
其实,谁都清楚老人的用意。 早听父亲说过,当年,爷爷是这一带有名的夯歌手。那阵子,还不兴什么打夯机,附近几个村子谁家盖新房打地基都要请爷爷去帮忙。爷爷对夯歌有着一种深深的热爱。打夯这活相当累,而爷爷却说唱起夯歌就不觉累了。 后来,有了打夯机;后来,爷爷老了。那古老的夯歌唱到这里,悄然停止,打上了永久的休止符。 而爷爷却不能忘记那陪伴他将近半生的醉人的调子。
爷爷让二叔再次用石夯,不就为了那魂牵梦绕的夯歌吗? 我扭头看看爷爷。他出神地望着这一切。虽然这夯歌缺少了些深情,但仍使爷爷激动不己。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我想,一定有支更为粗犷且饱含深情的夯歌在他心底唱起。突然两滴浑浊的泪水从爷爷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悄然滑下,落在地上,立刻被干燥的浮土包容了,不见了踪影。我张了张嘴,想劝说一下爷爷,可又闭上了。我清楚,无论什么样的话语说出来都是苍白无力的。让爷爷回忆吧。 最后,爷爷让二叔把石夯埋在了楼房底下,只说图个吉利,就再也没说什么。
有些作者在重复“到处有生活,的调子,认为身边琐事、杯水风波,都是作家可写的题材,大可不必离开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去深人体验人民群众的生活。有人还举例说,不写杯水风波,某某作家就无法下笔,《红楼梦》也不会流传下来。我们姑且不去理论这位同志把《红楼梦》看成写杯水风波,是否是对它的正确理解,只说如果我们不引导和鼓励作家深人四化建设的火热斗争生活,反映广大人民群众的奋发与献身,只军自己的身边琐事、杯水风波,或玩味呻吟于个,人悲欢之中,人们将到哪里去寻找时代与群众的真实生活风貌?这能算做什么样的“社会主义文艺”呢?
是的,我们在理论上的确有过“题材决定论”的“左”的倾向,又曾以“左”的观点批判过“反‘题材决定’论”这都在创作思想中留有遗害。所谓题材的大小,并不能决定作品的好坏,相同的或相类似的题材,在不同作家的笔下,可以写出完全不同的作品,只从题材上着眼是论不出短长的。然而,在生活中发生的事件,又确实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别。失妻争吵,邻居相骂,以及个人感情上的悲欢,在我们的伟大时代,当然都只是身边琐事,杯水风波也当然与人民群众变革世界的斗争无法比拟。即使如果戈里的《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的故事》,或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骂鸭》,到了今夭,那内含的历史认识价值也是极有限的。无论如何,维系着亿万人民命运的“四化即事业,却更该是社会主义文艺热情关注的题材。
有的同志说,我并不否认创作的源泉是来自生活,我只是要写我熟悉的生活,并尽力挖掘下去,挖一口深井。作家自然永远只能写自己熟悉的东西,也决不能否认,每一个杰出的作家,都是在他所熟悉的特定生活领域显示着他们特有的艺术表现才能。但是,熟悉并不等于精深,特别是一个作家,如果没有博大的生活阅历,他也就不会有对自己熟悉的生活的精深理解和把握。我们读鲁迅的作品—不论是小说、散文和杂文,总觉得我们的感受和理解不是一次能穷尽的,每读一次,都有新的意味使你咀嚼。何况,我们的作家生活在日新月异的社会主义的新时代,如果仅仅在自己熟悉的生活基地上挖一口深井,又不去扩大自己的生活视野,那岂不是只能坐井观天,而看不到井天之外的发展变化?这样的创作源泉论,当然是不全面的。正因如此,邓小平同志才在《祝辞》中那样强调。“对人民负贵的文艺工作者,要始终不渝地面向广大群众”。自觉地深人到新时代群众生活中去,与人民相结合,就自然能发掘和表现富有社会意义的主题和题材,并塑造出生动的艺术形象。
文章讲究调子。
我从在小学的作文课上,就听老师说“做文章开头难”。以后,自己搞起创作来听一些文学前辈和同行们也都这样说,到现在还不曾见有谁认为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文章开头难。难就难在要给这篇文章选择一个适当的调子。关键在起句,必须慎重推敲斟酌。它是定调的,定通篇文章的调子。
人们常会称赞某篇文章写得好,“一气园转”。所谓“气”,以我的理解,其实就是贯穿于通篇文章中的思想感情,但这思想感情须是活动着的,有它的态势和趋向。确像呼吸似的,少了它,文章毫无生气,死板一块。
而文气的运行,却依赖着作品所选定的调子。调子得当,才能“一气园转”;调子不当,则处处阻塞。
所以,做文章不能不讲究调子。
语言文字是思想感情的直接表述。它是有色彩的,因此有色调;它是有声韵的,因此有声调。我这里所谓的文章的调子,是语言文字中这种色调和声调的综合和统一,是一种有声有色的调子。思想感情的某种质感和动感正依赖这调子的表现力而获得表现。
一篇文章的开头,当然不仅仅是定调子,它还必须确定触发其内容的适当的方位、适当的角度,等等。但当它以句子的形式体现着这种种意图的同时,更必须慎重斟酌这句子能否为这篇文章确定下最得当的调子。调子选准了,这篇文章才可能有完全的把握写好,否则还是“万事皆备,只欠东风。”犹如攻碉堡,突破口选定了,兵力也配备好了,炮却打不响。
我很佩服有些好文章的善于定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