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我,正渐渐步人陌生的现实社会,不管我愿不愿意。但我常常转过身来,回望我走过的路,其中最令我难忘的一段,是童年。在我的心目中,那是一片爱的土壤,而在爱的土壤上,一片绿荫遮着。那是多么美好的地方呀!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为我栽了一棵小树,那是一棵苦辣树。我依稀记得,当时我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问着。至于那时我问的一些幼稚的问题,爸爸对我说的话,都记不全了,刻在我脑海中的只是爸爸那汗津津的脸。然而,正是那时,我开始懂得了什么是希望;也正是那时,我心中植进了一片绿荫。
从此,我常常拎着小壶给树浇水。苦株树长得很快,第二年就有3米多高了。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苦株树碧绿的叶子中问绽露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红中透白,白中泛紫。虽然它不妖烧,但却那样淡雅大方,我很喜欢它。我常常搬了小凳,坐在树荫下面看书或做作业。满院里飘的是苦棣花和玫瑰花、梨花混和起来香味,那样浓郁,像陈年的佳酿,那样的芳香,像醉人的诗。几年后,当我接触到“嚼香”这个词时,我的脑海中顿时浮出这样一个画面:阳光明媚的初夏,树影斑驳,花香醉人,一个小女孩坐在凳子上,如醉如痴地抬头望着那一串串的苦糠花束。
每当我坐在苦株树下学习的时候,爸爸脸上总带着欣慰的笑意。有一次我问:“为什么给我种一棵苦辣树呢?比方说柳树,不也很美吗?”爸爸笑着说:“柳树是很美,可是你看到没有,有的柳树被虫子吃出了一个个大洞,有的甚至都死了?苦辣树的果实很苦,有人不喜欢它,可你看、它的树干那样坚实,树叶那样茂盛,不都是因为它的枝叶是苦的,虫子才奈何不得吗?它用艰苦的努力开出这一串串的芬芳。因为它苦,那虫子才无孔可人,无缝可钻。它自己吃苦,给别人芬芳,难道这种精神不高尚吗?傣族人喜欢苦糠花。泼水节前,人们用水浸泡苦棣花,然后用这水泼在敬爱的人身上。人们喜爱苦辣树,因为它的艰苦给人留下芬芳。”
爸爸的话,我当时觉得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有理解。我看到他的眼里泛出希望的光亮,像是看到春天的小草露头,田野里麦苗泛碧。这使我不禁联想到老牛敌犊的深情。这是爸爸对我的期望呵!当时我觉得爸爸的话很好,就记到日记本里,受到老师的赞扬,于是我更加喜爱苦棣树了。当我遇到烦恼时,看见苦棣树,就会含着泪花欢笑起来;遇到挫折,看到苦棣树我就像看到希望。爸爸出差了,我会和苦棣树一起等待爸爸回来。儿童的心多么诚挚,苦棣树在我心中占了多么重要的地位啊!我的童年是给化在它那一片绿荫中的。
我11岁那年,我们搬家了。后来有一次回到故居来看它时,我惊呆了—从来是绿荫如盖的树冠没有了,只剩下那一截叹息着的树桩。
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那砍树的人是怎样拿起锯子,又是怎样一下一下用刺耳的噪声来毁灭我童年的伙伴的。难道苦棣树没有对他说什么吗?难道稍有良知的人能讨厌苦株树吗?难道苦棣树不希望我与它告别一下吗?难道……我只有对着树桩哭泣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勇气去看那截沉默的树桩了。但苦糠树那美丽的形象始终与我的记忆共存。它醉人的芳香凝结于我的笔端,溶进我对难忘的童年的追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