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许许多多的桥,有纵贯南北的立交桥,有飞跨悬崖的铁索桥,有曲径通幽的廊桥,有历尽沧桑的石拱桥,有别有洞天的多孔桥,有清秀可人的栈桥……这些桥,都曾使我叹为观止。而唯一使我魂牵梦绕,激起我深深思索的,却是故乡那普普通通的木桥。远古的画幅将会模糊,往昔的记忆也会逝去,而只有它,从我孩提时起,就一直镌刻在我的心中。
故乡的木桥,实在朴实无华。倾斜的桥身,标志着它的古老,粗大的桥墩铺满厚厚的青苔,流水冲得它们伤痕累累,不知何年何月起,它们就如巨手一般,默默地托起了这座木桥。圆木搭起的桥面,高高低低,留着很大的空隙,几根锈黑的长条钉子紧紧咬着它们,混沌的江水悠然东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唱着一曲单调古朴的歌,像摇响了老祖母破旧的纺车。我不知道这流水是否在唱着我童年的时光。
在这座桥上,我摔过跟头,磕坏了门牙,弄脏了衣裳。那时我常幻想长出翅膀,像鸟儿般地飞过大桥。然而,我的母亲总是逼着我嚼着眼泪,独自过桥。
第一次走到桥头,看到急急而过的浊水,听到哗哗喧腾的水声,我就吓得闭上了眼,赖着要母亲背我过桥。母亲没有答应,她拉我上了桥,教我一步步踩着她的足迹走。我的脚好像特别不听使唤,哪儿有洞,偏偏往哪儿踩。就这样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费了多大周折,我才嚎陶大哭着过了桥。母亲也累得汗水淋淋,但她终究也没背我。
到了学龄,母亲要我自己上学,每天都要经过那座桥。我先是绕大弯从小路走。一天,小路堵了,我只好战战兢兢走上桥头。看见母亲正站在桥的另一头,朝我招手,我放心了,蹲在地上,等母亲来抱。可过了好久,母亲仍然没有过桥。我知道—她不会来接我了。我只好慢慢向前探出一只脚。桥面的空隙像童话里老虎的血盆大口,木板松动的地方,在我脚下吱吱直响。我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一点点地移动。就这样,我几乎是挪着过了桥,扑进母亲的怀抱。我委屈地抽泣着,母亲楼着我,擦干我的泪水。她的脸漾开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眼里闪烁着母爱的柔光,我静静地沐浴在爱的柔波中。
长大了,忆及童年过桥的往事,妈妈说:哪有母亲不疼儿女的,但生活之路是靠你自己走的。是啊,生活之路要靠我自己双脚走,当告别生我养我的母亲,扬起生命之船的风帆起航时,我要只身一人去闯险滩,去过恶浪,去尝遍失败的苦涩,去领略成功的欢欣。想到这些,我每每为儿时对母亲小小的怨恨而羞愧,我为母亲深沉博大的爱而感动。怎能忘了家乡的木桥,它引我走上最初的人生之桥;怎能忘了母亲,她带我走进这纷繁的世界。我的前面一定还有更为艰险的桥,但家乡的木桥—那指引我踌珊学步的桥,将给我温存的抚慰,无穷的力量。啊,架在我心中的“母亲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