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杰米多夫低声说,艰难地张开沉重的、干巴巴的嘴唇。他用一只手从桌上抓起公事包,摔在马克舍耶夫的膝盖上。马克舍耶夫神经质地全身抽搐,差一点儿摔在地板,帮助他支撑住的,似乎是他用双手紧紧抓住公事包的缘故。 “你·一怎么,巴维尔?”他声音嘶哑地说。“是不收下吗?” “滚—滚!’’ 巴维尔的脸抽搐起来,一下子跑到马克舍耶夫面前,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向门口推去。马克舍耶夫没有把手里的公事包放一「,他急速地,威胁性地转过身去,但是说话的嗓音却是出乎意料地低声下气和恳切: “巴维尔,我是想更好地……象人一样地·,·…你要明白……” 这些话把杰米多夫完全激怒了。
“你—你”他从紧紧咬着的牙齿缝里牛叫似的挤出这个词来,接着猛冲到门口,用脚踢门,就象要把它劈成碎片似的。“你—你—你!’’ 他又抓住马克舍耶夫的领子,把他象狗怠子似地拖出房间。 这时在沿河的街上拖拉机手林卡和饲马员阿尔塔蒙的女 )克拉芙卡碰巧路过,他们惊异地看到原先的护林员杰米多头抓着执拗的马克舍耶夫的衣领往什么地方拖去,他们听到马克舍耶夫一个劲地恳求地叫喊道: “巴维尔!……巴维尔!……” 他们又听到杰米多夫对马克舍耶夫的每一声叫喊是这样回答的: “我明白了明白了,我……” “拖他去淹死吗?’’当杰米多夫和马克舍耶夫走近他身旁时,林卡这个爱嘲笑的人礼貌地、感兴趣地间。 “他们是醉鬼,林卡!”克拉芙卡惊慌失措地喊道。 这些话好象使杰米多夫清醒过来了,他站下了,但是没有从紧抓不放的拳头里玫开马克舍邪夫的领子。
然后猛烈地把自己的敌人推开。 “是该淹死··,…” 他呼呼地喘着气,把手掌擦擦衣裳。 而马克舍耶夫踉跄了几步,转过身子,有点奇特地站起来,两只脚撑得很开,稍稍弯曲着。他一只手抹着汗淋淋的脸,另一只手更紧地、更舒适地抓住公事包开裂的皮拎攀,仿佛要扑向杰米多夫,用这只包打破他的头。 “那么,这样……那么,这样……你不收?” “拿去给玛尔卡……为了这个东西她每时每刻都在奔忙,
要心满意足地……” “我看,你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 杰米多夫说完就站起来钻进窝棚和格林卡并排躺在一起。不一会下起了雨,雨水滴在簧火上。杰米多夫听到树枝烧着的一头熄灭时吱吱作响。而马克舍耶夫(杰米多夫感觉到)还是坐在雨中潮湿的石头上,后来响起了他走在卵石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他离去了。 。·一夏末,马克舍耶夫更瘦了,脸色发黑。他突然到坯屋来找杰米多夫。格林卡和孩子们一起到村里去玩了,巴维尔在电炉上做饭。 “你好,巴维尔。”马克舍耶夫以平淡的、毫无感情的嗓音说,他手里提着一只公事包。
“你好。” 杰米多夫在回答他问好时不冷不热,也是平淡的。很难看出这两个人已被不共戴夭的仇恨分开了许多年。 杰米多夫继续在锅子旁忙碌,马克舍耶夫注视着他,说道: “瞧,我来还债了,你别以为我是没有心肝的人。” “什么—么?’, “钱叹,拿去吧。” 于是他把公事包在桌子上面翻转过来,从里面倒出一堆一叠叠的钞票。 “这儿是多少?” “很多,整整一万五千。”… 杰米多夫坐下来,动一动眉毛,有两分钟光景一会儿看看钱,一会儿瞧瞧马克舍耶夫。马克舍耶夫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也是一会儿看看钱,一会儿瞧瞧杰米多夫。 他们就这样坐着,而这一堆钞票就在他们中间放着。 “你舍得吗?”杰米多夫终于问道。 “性命贵得多。要是我答应了……” “那玛里娅呢?’’ “这关她什么事?’,
“嗯—嗯,好吧……谢谢。” “就是说,你收下了?”马克舍耶夫舔了一下干瘪的嘴唇。 这一次杰米多夫什么也没有回答。他们又默默地坐了两三分钟,一动不动,越来越象石头似地呆然不动,窗外焦急不安地吹着已经不是夏日的、冷却了的微风,装在锈蚀的小胶链上的木制护窗板摇摇晃晃,吱吱作响。响声很轻,如诉如泣。但是,无论是杰米多夫还是马克舍耶夫好象都没有听到,他们坐着,耳朵似乎都聋了。 突然,护窗板发出更大的响声,难听的吱吱咯咯声在巴维尔·杰米多夫胸中发出一种疼痛的反应,仿佛有人用饨刀的豁口在他心里切割似的。
最后那句话杰米多夫是怒气冲冲地说的,他是对自己生气。他明白,他无法对儿子解释,也不能对儿子解释那对他非常重要和非常必要的事情…… 终于,主航道也被冰层所凝固,又盖上了一层雪花,宽阔的大河变得僻静和忧郁。从此岸到彼岸是一片雪白的、纯洁的旷野,它是这样的纯洁,仿佛永远没有人敢于在它上面行走,没有人在春天到来之前去惊动终于睡着了的河流的安宁。 但是杰米多夫知道,并非如此。再过一两天,冰再结得坚固些,人们就会来践踏这白色盖布。
第一批出现在河上的是捕鱼人。在杜勃罗维诺本地除了孩子们外,几乎没有捕鱼爱好者,只有杰尼斯.马克舍耶夫贪婪地干这种事,还有两三个老头儿也喜欢捉鱼。而上游相距七十公里的城里人都会蜂涌而来。大家都知道小岛后面这个冬令鱼类的集合地。今天是星期三,而星期五晚上将有大批的人涌来过接连两天的休息日,玛里娅也知道这一点,她昨天就从区中心运来无数箱伏特加,于是在杜勃罗维诺“狼眼”也将亮到差不多天明。玛里娅自己将在半夜躺下睡觉,而杰尼斯则将待在红窗帘后面而把不找零头的酒一瓶瓶地递给每一个人,一直忙到早晨。· 杰米多夫在回忆起“狼眼”时,突然想到,他自从把一瓶酒摔在马克舍耶夫家的墙上以后,就一滴酒也不喝了。也是奇怪事,他竟不想喝了。
“难道不再喝了吗?那才好呢! 该把格林卡抚养大……明天让他享受一鲜鱼汤。确实,鱼最多的地方,梦鱼最多的水穴是在航道对面,一边靠近对岸。走到那儿去还太危险,主航道上的冰还没有结牢固。不过在这儿,小岛附近也可捕到不少……明天格林卡起来时,我已经把鱼汤烧好了!吃吧,儿子,吃了就去上学……” 第二天,巴维尔真的在朝霞升起之前就起身了,他拿了从晚上就准备好了的诱饵、钓杆、破冰铁柞。当他走到街上时,黑夜还紧紧地笼罩着大地,大颗大颗已快褪色的星星闪烁着。但杰米多夫不知道名称的那颗最亮的星落到了小岛的灌木丛里去了,这就意味着很快就要天亮了。 当巴维尔走近小岛时,冰有时轻轻地发出干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