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公交车上偶遇一位小青年,他起身让座的身影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双休日早晨,我和妈妈坐65路车去西湖玩。公交车上座无虚席,我和妈妈只好抓着扶手,相互扶持着。一到市区的站点,车上一下子挤上来好多人。车里的人,你挤挤,我撞撞,整个车厢好像成了一个鱼罐头似的,变得异常热闹。
这时,有一位年迈的老奶奶被夹在了人群中。只见白发苍苍的她嘴唇紧闭,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扶手,一只手吃力地拎着菜篮子,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已渗出点点汗珠。老奶奶呆滞的眼神无助地望着窗外,我不由得替她担心起来。
老奶奶右手边,一位大姐姐戴耳机在听歌,她一头埋在手机上,对身边的老奶奶视若无睹。左边是中年大叔,他正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压根儿不顾及老奶奶的感受。
我见了,在一边干着急:怎么没人给老奶奶让座?我握紧拳头,恨不得现在把他俩从座位上拉下来。
“老奶奶,您坐这吧!”这是后座隔着不远的一位青年说的。老奶奶苍白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了,小伙子,不用啦!”无论青年怎么邀请,老奶奶固执着不肯坐。青年着急地挠了挠后脑勺说到:“我马上就要到站了,您,您快坐下吧!”老奶奶听了后,才慢慢地走过来。只见这位青年人微微蹙了下眉,使劲抓住了扶手,才站了起来。老奶奶连声道谢后,就坐下了。
可过了一站又一站,这位青年都没有下车,而是抓着扶手,整个人都靠在上面,看起来面如土色。
“终点站西湖到了!”司机用他那粗粗的声音说到。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青年才一瘸一拐地走出公交车门。我仔细一看,简直惊呆了!原来他的左腿是义肢,走路时,宽大的裤腿里看起来空荡荡的,脚一摆动,一截瘦瘦细细的钢筋,在裤脚里显露出来。尽管青年人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但他脸上却露出了从容的微笑。
我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一份敬意油然而生: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让座,在旁人眼里很容易做到的起身,放在青年人身上,是他对这个世界满满的关心和爱。 从此,这个最美的起身,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中。
一个小青年带着父亲的信找上门来,说是我父亲的学生的学生,今天报考我供职的那所大学。父亲在信上说:农村的孩子考上大学不容易,够了分数线又担心被有“门路”的人挤下来,要我一定帮帮他。
父亲做了近四十年的教师,他最热衷的事,就是尽力帮助自己和别人的孩子念书,念中学。念大学,念硕士,念博士。父亲在“念书”这件事上的热情与执着,可谓几十年如一日,屡经挫折而不衰。
上小学时,父亲是我的数学教师兼校长;上中学后,父亲却成了学校食堂的炊事员。当了火头军,仍“逼”着自己的儿子念书:常常在他工作的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为我补习功课。1977年恢复高考,我能很顺利地考上大学,便是多亏了当年的“厨房补习班”。
就在父亲早起摸黑为革命师生做饭的时候,父亲早年的一个学生,调到湖区当区长,他设法将父亲借调到湖区,为湖区筹办一个初中班。那年月,造反有理,读书无用,谁还愿意读书?父亲挨家挨户地去动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从牛背上,从秧田中,从农家的灶台旁,把学生“劝请”到学校。几经周折,父亲终于办起了一个有21名学生的初中班,使湖区人解放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中学。
可是,造反派并不放过父亲,三天两头地将他揪到县城去批斗。每次“参加”完批斗会,不管天有多晚,父亲总是要步行八十多里地,赶回到湖区,第二天照常给初中班上课。没过多久,来了一场“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父亲又一次被从讲台上“清理”下来,他历经艰辛办起来的初中班也随之夭折。多少年后,父亲谈起此事,仍神色黯然。
“文革”已成为历史,但“读书无用”的幽灵仍在游荡。父亲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用心念书的学生和不支持孩子念书的家长。父亲的一个远房侄子,对自己孩子的学习漠不关心,致使孩子的成绩每况愈下。父亲先是把不称职的家长训斥了一顿,然后安排时间为孩子补课。
每年的寒暑假,父亲的客厅里总是坐满补课的学生,有亲戚朋友的孩子,有邻居或同事的孩子。听母亲说,父亲从不收补课费,对远道而来的补习生,还得“倒贴”食宿。前几年,父亲退休了,“客厅补习班”仍在继续。
如今,父亲是“落伍者”。他并非不知道,“上学读书”给“读书人”并不能带来多少“实惠”。他自己读书、教书一辈子,连那点微薄的退休金也不能保证按月领取;他儿子读书读到了博士,还得每天当“炊事员”,为一家三口做饭……
因此,父亲对“上学念书”的执着,便有了一些“形而上”的意味。年轻时,父亲念过《论语》,至今还记得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
父亲是忧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