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于1934年因母病回故乡湘西,一路上他用充满温情的语言书写了那个年代故乡的山水、风情,于是便有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透着空明与澄澈的《湘行散记》。在他的书里,在我的眼里,一切的景、物、人、事无不使人的内心柔和、温暖、感动。
沈从文的老家凤凰位于沅水中游,他从小在这儿长大,十六岁起随军队辗转于川黔湘边境,因而一提笔,那朗然入目的山川景色便跃然纸上,“全河是大石头,水却平平的,深不可测。石头上全是细草,绿得如翠玉,上面盖了雪。船正在这左右是石头的河中行走,实在让人感到妙不可言。”“吊脚楼尤其使人惊讶,高矗两岸,真是奇迹……到这样地方,使人太感动了”……他的文笔胜于丹青,如水般流淌而过,一幅幅沅水两岸的秀美图景便被勾勒出来,勾起了我对湘西的向往。
然而,他的笔墨更多地却落在了那些质朴而可爱的人们身上。《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中,朋友是个爱玩字画也爱说野话的人,是个懂人情、有趣味的旅馆主人。沈从文离开时,天落着雪,那大雪茫茫的清晨,天刚刚白,他就这么从热被里钻出沿岸追了三里路赶来送行。“一路复兴,一路复兴。”那么嚷着,于是他同豹子一样,一纵又上了岸,船就开了。如此情义,令人动容之至,若是放到现在,怕也只是躺在床上随便发条“一路顺风”的短信而已吧。想起《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妇人在吊脚楼窗口向河下人锐声叫道:“我等你十天,你有良心,你就来——”幽怨之至。而那水手呢,虽然或许正在急水滩头趴伏到石头上拉船,一定却记忆着吊脚楼妇人的一切,心中感觉十分温暖。在沈从文笔下,还有那些有了酒喝就兴高采烈、行船如飞的纯朴船夫,那些“黑脸黑手脚”的挖煤汉子,那些看到龙船比赛就高兴得大喊大叫的孩子,那些勇敢而又和气的青年军官,乃至于那些粗暴而又不乏豪爽的土匪,组成了沅水两岸特有的乡野人文景象。
有关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的故事,读来似乎平常、却又那么撼人心魄。沈从文对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高山峻岭间的乡野人民怀着些许同情,看到麻阳人生意惨淡,便为地方经济感到担心。然而更多地,却是感动和尊敬的爱。“我先前一时不还提到过这些人可怜的生、无所为的生吗?不,三三,我错了……”,他感动于“他们那么庄严忠实的生,却在自然上各担负自己那分命运,为自己、为儿女而活下去”,感动于“不管怎么样活,却从不逃避为了活而应有的一切努力”,于是对于人生,对于爱憎,仿佛全然与人不同了,“我觉得惆怅得很,我总像看得太深太远,对于我自己,便成为受难者了。这时节我软弱得很,因为我爱了世界,爱了人类”。
沈从文年少即投身行伍,加入了辗转流动的土著部队,吃过苦,也阅尽了社会的黑暗,然而他对生活还是如此热爱,“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愿我们也能像从文先生那样,带着对生命、对历史的感悟,对生活那么温暖地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