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桥词典》的争论,成了中国文坛跨年度的热门话题。对韩少功的这部长篇小说,褒者誉之为“九六年小说创作上的一大奇葩”,贬者则斥之为对一部外国小说《哈扎尔辞典》的“模仿”,而包括《马桥词典》的作者在内的许多人又将“模仿”一词理解为“抄袭”或“剿窃”,以至于10多位知名作家联名写信,吁请专家仲裁;而我省的(今日名流)和广东的(花城)则腾出版面专门刊登《哈扎尔辞典》,以便读过《马桥词典》的读者自行比较、评说。
笔者以为,在评说(马桥词典)之前,似应弄清楚“文学批评词典”中常用的三个词:借鉴、模仿与抄袭。
刘妈的《文心雕龙》有“通变”之说,所谓“变则其久,通则不乏”。变指创新,通则指对前代或他人文学的承续与借鉴。文学的发展,没有借鉴是不可想象的,不要说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借鉴了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其实帕维奇也借鉴了比他更早的昆德拉,因为昆德拉的小说已经用“词条排列”的方式来叙述故事塑造人物了(或许在昆德拉之前早有这种尝试)。文学史.上,第一位以辞典
形式来结构小说的作家,无疑是对小说传统叙述模式的解构与新变,而后来者完全有权借鉴并发展这一“创新”。对韩少功之后难以再有“第二部词典状的长篇小说”则更属武断。
“词典状”仅仅是一种形式或手法,这就好比意识流,詹姆斯用它写小说,王蒙也用它写小说,而王蒙之后或同时的作家,照样可以借鉴这种手法。文学创作中的借鉴,不仅限于形式,还有内容。西晋诗人潘岳写《悼亡诗三首》坳悼亡妻,情意深沉而幽长;播岳之后,历朝历代都有诗人借《悼亡》之题与意来抒写对亡妻的思恋。东晋诗人王羲之有《兰亭诗及序》而《兰亭诗》这个题目被诸多东晋诗人共用了半个多世纪!诗人们在这个标题下,共同以玄学的旷淡与清虚来消释世俗的焦虑与忧闷,为后人留下不少言淡惫远的佳作。
当然,在众多的《悼亡诗》或《兰亭诗》中,亦不乏模仿之作。其实,模仿与借鉴,模仿与抄袭,均只有一箭之遥。钱钟书先生所言“创作中有巧黯出新的反其道而行之的模仿”,已经有了借鉴之内涵,也就是古人常说的脱胎换骨,点铁成金,化腐朽为神奇。倘若格守绳墨依样画葫芦,甚至以寻章摘句为乐以东施效颦为美,则已由模仿沦为抄袭。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中,模仿又有两种情况。一是文学青年对名家名作的模仿,这是大多数初学者无法避开的人门之径;二是当一种新奇的形式、手法或流派诞生之时,即便是名作家也难以抵挡其诱惑,而甘冒模仿之不韪,例如王蒙之写意识流,韩少功之作词典体。
就艺术形式或手法的借鉴而言,大可不必讳言模仿,更不必将这种带有尝试性的模仿骂成抄袭。同样不必讳言的是,即便是有着借鉴之内涵的模仿,也可能最终影响作品的美学价值与艺术生命。我大胆断言,多少年后,王蒙和韩少功的传世之作决不会是意识流与词典体。真正意义上的文学经典,必定是独辟蹊径独具匠心独树一帜。明乎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什么同为东晋诗人,陶渊明不会去写《兰亭诗》;为什么李白在崔顺之后登黄鹤楼,要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