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归家〔地点l兰芝家中(刘母见兰芝一个人回家,好生疑惑)兰芝:(低头,细语)母亲!您近来身体安好?刘母:(忙拉过女儿)怎么回事?你为何独自回来了?贤婿呢?兰芝:我—我是被休回家的,母亲。刘母:啊!(惊呆跌坐椅上)竟是这等事。你怎对得起我十几年对你的哺育和教导啊!(痛哭不已)
兰芝:(羞愧,委屈)母亲,并非女儿有意让您伤心,我真的没有什么过错,是婆母存心刁难于我。刘兄:(气喘吁吁上)母亲,我在村口就听人议论妹妹被休回,我还不信,谁料她真做下这等事。今后我们在人前还有何颜面!(瞪兰芝)哼!兰芝:(抽泣)兄长呀,我……(欲言又止)
刘兄:如今还有什么可讲。劝你为自己早作打算,娘家可不能够留你一辈子。(拂袖而去)(午后大雨,兰芝房中)兰芝:(低吟)阑干倚尽犹情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叹)落雨恰似我心血在滴,痛不己。(画外音)侍女:兰芝:不必了,小姐,老夫人让我给你送饭菜来了。我吃不下,拿去吧!
都说做女人难。做男人又何尝不难?从刘兰芝到窦娥到祥林嫂,古今大作家,写了多少女人的悲剧。男人又何尝没有悲剧?
近日就看了一场男人的悲剧:电影(红粉)。
不错,《红粉》的女主角是两位女性。冯秋仪与汪小粤,难姐难妹,红颜薄命。秋仪不肯认命,离开浦家时,冷静地撕碎老浦的钞票,使人想起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我以为《红粉》的独特处并非在于写“红粉”,而在于写男人的悲剧。
这男人叫老浦。老浦的男人气,多半靠父辈的财产支撑。社会的转型,使他成了“无产阶级”。若是单身一人,有份工作,工余时间演演黄世仁,倒也活得自在。偏偏要结婚还要生子,几乎是同时担起了丈夫与父亲的双重责任。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养活老婆孩子,是做丈夫的天职,更何况老浦的妻子小萼还是一位享乐惯了的烟花女子。江山已改,她的本性却未移,教养所的生活也未能将她改造过来。对昔日的执迷。转移成对丈夫的苛求:丈夫应该赚大钱,丈夫应该让她过阔太太的生活。
不用说是在计划经济的五十年代,即便是在开放搞活的今天,像老浦这样的男人,也不太可能赚大钱。老浦没多大本事,也没什么心计,对人对事都是如此。他与秋仪相爱多年,居然不懂得秋仪的心;秋仪走投无路削发为尼,他对此事的反应仅限于“你怎么把头发剪了”.而对秋仪内心深处的悲凉与酸楚,他槽然无知。
平心而论.老浦这种性格的人,挺适应在计划经济的体制内生活,靠工薪吃饭,虽清贫却无风险。因此,他较快地适应了社会的转型,他对小粤的阔太太作风深表不满,甚至气得抡起大巴掌。只是这巴掌未打向小芬,却打在他自己的脸上,一边打一边骂自己窝囊没出息。他要还秋仪的情感债,他要圆小萼的“阔太太”梦,他要打肿脸充“大丈夫”,他只好走上最快捷的“致富”之路:贪污公款。
老浦被枪毙了,当然是罪有应得。老浦从自责到自毁,给我们较深刻的启示。在人类社会存在了几千年的父权制性别系统,几乎剥夺了女性所有(包括“自食其力”)的权力。女性除了以各种方式依附于男性,别无它途。久而久之,这种角色定位,成了天经地义的习惯或常识。
1949年,对中国的男性女性都是一次大解放。男人在失去对女性统驭权时,也卸下了相应的职责;同样,女性在解开“父(夫)权”绳索的同时,也担起了自食其力的重任。然而,父权制意识“源远流长”,绝非一两次社会变革能荡涤干净。一个已经变革的社会,已不再为男性特权与职责提供理论与现实的可能;然而,这个社会中的男性与女性,却依然滞留在父权制文化意识的阴影之中。老浦的悲剧—男人的悲剧,便不可避免。
如今改革开放,男人似乎可以赚大钱了。但绝大多数男性,依然如(红粉》中的老浦,靠工薪吃饭。前几年全民经商热,很多当妻子的,把自己的男人赶下“海”,待男人呛水而归,便骂他“窝囊废,没出息”。
悲夫—这是老浦临死前给他儿子起的名。老浦真有远见。
(电影:《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