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此屋名号,似乎非古迹,也应是某显士之精庐雅食下她环炜一舍,其实,它只是乡野平常小屋,我的一方天地而已。为之起名苦夏堂,实非附庸风雅,而是真情‘写照,居室之狭,虽未到“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的窘境,但一床数椅外加一些杂物就把屋子塞满了·天头地脚相隔又极近,我平地纵身一跃,便可手触天花板。至夏,暑气相凛,房内燥热异常,纵有风扇助凉,绕,难以久留,是以戏谓此名。人人俄顷,仍会感到热气缭虽如此,苦中却可得乐,令我对此屋恨爱有加苦夏堂落于乡村一隅,虽只有丈许方圆,却可得无限风光。面南开一轩窗,数棵梨树牵一抹绿云于窗前徘徊不去,风摇枝娅,翠色摇曳,暗香浮动,故不必囚绿,即可窥造化之生机。夜来读书,虫声卿卿,灯光薄淡,蒂熟梨葡然有声。
前方即是田野,四时不同,景色各异;再远之,则为如镜之平湖,偎于黛色群山,舟筏点点,沙鸥阵阵。雨天则水汽弥温,翠叶滚珠,屋角潺援一溪,冷冷作环佩之声;目光尽处,则山峦皆漫溥为米氏墨韵,层次万千,气韵生动。于喧嚣市声中颠颤过久,得此一小屋稍憩身心,冶真性灵,即有些小遗憾,亦不足挂齿,况虚实相生,憾处未必无有可人处。苦夏堂乃一普通小屋光自不待言,单屋内小,却颇得名士笔下情采。秋雅舍之鼠蚊,闻知页忿攀有户、小宇宙,就有趣景处处。窗外风/{房内亦是邻伴。譬如梁子台首·石人夜,我读书正酣猫鸣数声一硕鼠正于梁上其歪头一与我对视良久,疾走狂奔,,成群成单,,憨态可掬,踏跳。吾T1或直上天花虫剂驱之咚咚作擂鼓声。至于蚊虫,若群鹤舞空,若杂蜂乱鸣。,效果甚微。
无奈,于夏日更为常我以蚊香、杀板见神之力量来抵抗肉体之痛苦。只得奉行斯多葛主义,以}'i细数周身之肉疤,及至人帐欲睡自目,EN蔑然一笑,帐外蚊正鼓翅徘徊,方于蚊帐中倒头高枕,直至次日,尚存凯觑之心。我诚然如此,吾亦爱吾庐。;鸟鸣啼出又一黎明。素琴、谙金经,然介栖此屋,苦夏堂风韵之迷也。吾难调吠深巷,鸡鸣桑巅二曲,吾心为所动,可听雨打梨花晨起读i ii,,风拂重林母亲于厨房内奏“兀自倾听半天;有时叮挡,狗”晨,邻里间于隔壁闲二,里见恰甲见推,民间语文大有可圈点处;最乐过于同窗好友来访,阔谈之余,氮氯一房茗香,钳1盘对弈,胜负不论,于棋子闲敲中感受如水之交。人日:I'}房即一人个性之所现。吾独居此屋,便刻意整修,使坟橡一砖间皆透我之性情。因昔年拆建房屋,原来的木板墙被拆去一半,代之以光洁似雪的石灰墙面,而另·半仍是斑驳木墙。人见之,皆言不伦不类,我自嘲为:“左为占典,右为现代,栖于其间,通游两极,不亦快哉!”
正门上首挂“苦夏堂”三隶,略具扇形。又书东.蕉徘句一首:“茫茫人世雨不停,更怜旅宿寂寞情”,自人生苦旅,寂寞相随,应于孤独中发掘自我,力排外做一真旅者。字体稚嫩,然拙处见真,故不避羞,堂对门墙上。床旁有一书架,所列之书,皆吾数年衣食外苦心积蓄。常爱睡时拾起一本,随翻随诵,倦则捻灯,梦乡一游。苦夏堂堪称现代化有三:一为台灯,助吾月苦读;二为闹钟日日“滴答”催我前行;最珍贵者为音机。每每溢出的都是天籁之泉恍如安魂弥撒。尚有一物,,让与吾庐同洗人间不可不提,乃木墙上一胡耳。此系外公在世时所予。睹物思人,神伤,复又振发奋于学业,以谢至爱。母亲数对吾言:此房留之无大用,不如拆却,家中自敞房供你读书。然我偏觉苦夏堂于不尽人意外,趣味因久而自生,也就难以割舍而另垂他室了,也算是对逝去月的一种纪念。窗外有一株木瓜,树生荆棘,无有足观,年年岁首竟绽满树春光似火;其果亦丑陋无比,却是中名方;与苦夏堂相衬,实为形神合一。吾居其中,亦可算作三位一体吧
每年的夏天因为有高考而被称为“苦夏”。我一个老同学的儿子今年参加高考,他如此描述儿子的“备考生活”:醒着的时候,除了坐在餐桌旁或抽水马桶上,其余的时间都坐在书桌前。
女儿今年小学毕业,也提前六年进人“苦夏”。为了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先是论述进人好的初中对于将来的高考是如何重要,继而回忆我在当年考大学时的感人故事:把双脚泡在盛满凉水的桶里防蚊降温。女儿却不为所动,漫不经心地说:“要是我,就泡在游泳池里。”
话虽然这么说,女儿还是按计划开始了复习,每天晚上做各种版本的“奥赛题集”或“模拟试卷”。她做题的速度很快,两小时的任务经常能在三、四十分钟之内完成,完成之后便开始她的“每日必读”—看小说。女儿是个小说迷,两三天读一部长篇小说,到念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把我书架上的近百部中外名著读完了。后来,和她班上的同学以书换书;再后来,就到家属院附近的一个书摊上以每本五角的价钱租书。
复习期间,我毫不留情地收缴了她“自费”租来的读物。女儿也懂事,果然不读小说了,每晚坐在书桌前演算数学或者写作文,有时写到很晚,催她几次,才上床睡觉。’看她的表情,疲惫中透着兴奋,我好生感动,又有些自责:把一个刚满11岁的小孩弄得这样苦,是否太残忍?
几天后清理女儿的书桌,发现抽屉里有一摄稿纸,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夕阳下的白塔楼》。紧接着是第一章“初次见面”:在郊外那片碧绿碧绿的小松林后面,有一撞两层的白塔楼,下面这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这座小楼里……
我的天,她在写爱情小说!300字一页的稿纸已写满了十多页。我急匆匆地翻过去,发现女儿笔下的爱情故事,不仅是“三角”,而且是“跨国”:一个中国男子与一个日本男子,同时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故事的情节、心理描写、人物对话等等,大多是来自她所读过的那些中外名著,比如男女主人公在白塔楼前的一段长达三页稿纸的对话,就颇像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在朱丽叶家凉台上的絮语;而那种感伤的情调,又颇像是宝玉与黛玉在怡红院同改芙蓉沫。不过,他俩谈的那些事儿,又好像是发生在(上海人在东京)或者《北京人在纽约》一类的电视剧里。
在如此紧张的复习阶段竟然写起了小说,按道理应该制止女儿这种“不合时宜”的举动。然而,或许是出于父亲对女儿“文学才能”的爱护,或许是出于文学教师的“职业习惯”,吃晚饭的时候,我居然情不自禁地和女儿讨论起她的作品来了。女J七非常兴奋,详细地向我讲述她的“白塔楼之恋”将如何发展,看她的神情,完全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幻故事中,似乎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考初中”这回事。
当《夕阳下的白塔楼》写到第九章的时候,第一场考试来临了。考试的前夜,女儿到了11点多还未人睡。我以为她担心明天的考试,便坐在床头劝慰她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女儿打断我的话,像是间我,又像是自语:“我的小说结局,是悲剧好呢,还是喜剧好?”
我苦笑着摇摇头,心想你要是再不睡觉,明天的结局就肯定是“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