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的举动出人意料但毫无疑问是正确的。没有手的巴尔扎克总比只见一双手的巴尔扎克更有神韵。
这双手本身是一个杰作。如果它作为一双手保存下来,将足艺术界的无价之宝,成为后代的典范。
但可惜的是它并不仅仅是一双手而已,它是巴尔扎克的手,它属于巴尔扎克,它应该为巴尔扎克服务。但它反而因为自己的完美、突出,埋没了巴尔扎克的风采。为了整座雕像,罗丹不得不舍弃这双手。
其实只要认识到整体是由部分组成的.而整体之所以成为“整体”,它又必须是完整、统一的;就不难理解部分绝不可能超于整体而存在。部分必须与整体和谐,各部分都应该为了整体的统一而互相配合、合作。
雕像中的这双手对表现巴尔扎克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它太突出,太完美,甚至到了使人们忽视巴尔扎克这个整体的地步;因而,它的存在是与整体的目的相矛质的。它与整体已经不能共存,就只有面临被摒弃的命运。
这双手因为突出而被摒弃,是否部分就不应“突出”呢?欧几里德的几何学是一座数学圣殿。它的基石是几条简单得无以复加的公理。这几条公理以它的简单托起了庞大的欧氏几何系统,显示了逻辑的伟力。它在数学史中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绝对不可代替。
这几条公理令人瞩目地突出,绝不差于巴尔扎克的那双手。但它非但没有被舍弃,反而被抬高到了非同寻常的地位。因为它虽然突出,但它还是属于欧氏几何这个整体;它和谙地存在于这个整体之中,出色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这才是一个部分以自己的价值存在于整体之中应有的方式。
一个整体之中,可以有一部分比较突出,比较引人注目,像一篇文章,就可以有几句感人至深的或令人回味无穷的话,但如果这几句话并没有从整体上考虑,因而与整体无关,那就会出现文不对题的现象,那就是文章中的败笔。因此,我们要正确看待和处理整体与部分的关系,任何突出的部分只有对整体发挥积极有益的作用,才有存在价值;否则便没有意义。
至于展示自我价值,其实也不过是部分价值的一种特殊表现而已。因为自我价值只有通过衡量对集体、国家乃至整个国际社会的贡献大小才能体现出来;离开集体,自我价值便失去了衡量的尺度,也就等于失去了价值。恰如巴尔扎克雕像上的那双手,尽管它是那么“奇妙而完美”,但它并不有助于巴尔扎克那“活木捅”般的巨人形象,突出了它,反而会使罗丹七年心血付诸东流,因为仅是一双“完美的手”的存在,对整个雕像来说,显然是毫无价值的。
翻开历史的长卷,从廉颇负荆乃强赵国到“苦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钢铁战士,无一不是勇于辆牲“小我”而终成“大事”的典范;相反,那些无视整体存在,竭力展现“自我”者的下场也是有目共睹的-一尼采不就毁灭在自己自诩为“太阳”那耀眼的“光芒”中吗?
19世纪末、法国著名雕塑家罗丹曾因一尊巴尔扎克的雕像,在整个社会引起了轰动,因为他在学生的盛赞中砍去了巴尔扎克那双“完美的手”。事隔一个世纪,罗丹之举在要求表现自我,充分展示自我价值的当代人心中再次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那双“完美的手”真的需要砍掉吗?
让我们先回头看看那尊雕像吧。罗丹在当时报界大肆挞伐之中,曾坚定地预言:“我的雕像终将立于不败之地!”其后的事实也作了有力的证明——这座雕像以“神似”而被举世公认,成为巴黎艺术馆中的珍品。显然,这一切除了由于罗升七年的艰苦工作,还应归功于一砍手”一举。原因何在?用他本人的话解释:“一件真正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任何一部分是比整体更重要的。”因此,当这双手已经突出到不属于整体的时候,罗开就毫不扰像地砍去了它们。
说到这里,也许还有人质疑:“罗丹砍手之举,在艺术上或许是英明的罢。但若说‘部分突出到不属于整体的地步,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岂不是对部分价值的一种扼杀?说白了,不就是对展示自我价值的限制吗?这不显然与当今的时代潮流相背吗?”这话乍听有理,实际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我们都知道,无论什么事物,它的整体价值都是依靠部分价值有机结合起来展示的,如果离开部分,整体也就失去了基础,整体价值自然无从谈起。然而,人们常常忽略的,却是部分价值对整体价值的依赖性——离开整体去谈部分价值,也只能是一句空话。试想,部分脱离整体单独存在时,纵然它十分完美,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但对于需要一个整体的人们来说,它又有什么用处呢?其“价值”又从何谈起呢?真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这就像我们的写作,一篇文章的主题必须通过流畅优美的文字才能得到最佳的体现;但如果抛开了主题,文字无论如何华美,在人们面前呈现的也只能是一堆废品而已。这时,如果仍然一味去追求部分的极端完美,非但展现不出部分存在的价值。反而会被斥为“画蛇添足”了。可见,将部分价值限制在整体范围内,不仅不是一种扼杀,反而是使部分价值充分展示的必要前提。当二者出现矛盾时,应该作出栖牲的毫无疑问当为部分价值。这恐怕就是“罗丹砍手”一举能被人们称道至今的根本原因吧。
还是那句话:部分不能超于整体而存在,部分必须与整体和谐,为整体服务。
罗丹说:“记住,没有任何部分比整体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