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时,猛然看到父亲站在宿舍门口。他一下怔住了。父亲竟还是那样:一件洗得发白的涤卡中山装,两边的肩膀上打着歪歪斜斜的补丁。一条大腰裤,一双半旧的解放鞋。最可怕的是那满面皱纹里日积月累的黑炭末居然没洗净,正在那里发着黑幽幽的嘲弄的光,还有就是那条大腰裤的裤腿太短,露出一段燕黑粗糙的脚胫。天啦,竟然连袜子也没有穿一双!他不禁从内心里怨怪起父亲来:这里虽说是普通的专科学校,可毕竟也是一所高校呀,你怎么就不替做儿子的想想呢?
父亲显然已看出儿子的窘态和不安来。于是他就站在门口,呐访地唤了一声:
“你出来一下吧!有件事要跟你说说,完了我还要回去!”
儿子这才从愣怔中猛醒过来,立即走到父亲身边:
“你到宿舍坐,我去给你买午饭!”
“不啦,我还要赶班车回去哩!”
他没再挽留父亲,他感到同宿舍的其他几位同学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的父亲。他受不了这种压力,就随着父亲走了出去。
校园里通向大门的水泥路似乎很长很长,长得没有尽头。他低垂着头不远不近地跟随着父亲。他不敢看周围,他猜测着周围穿着入时的男女生们一定在对着父亲指指点点,他感到自己和父亲被笼罩在一片用不屑和讥消的目光织成的网里,他感到浑身燥热和难受。父亲一直在唠唠叨叨地叙说着什么,可他连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在暗暗地想着怎样回答同宿舍同学的询问。
终于走出学校的大门了,他松了一口气。再看父亲,父亲正在身上摸索着,摸索了半夭,终于摸出了一卷乌黑的钞票,然后将钞票放在他手上说:
“今年炭价不好,让你在学校受苦了!你回去吃饭吧,不要再送了!”顿了顿,他又微笑着说,“回去有同学问起,就说我是你的同村人!”
说完,父亲就大步地走了。他能看出,父亲的眼里含满了真挚、怜爱,还有就是眼底蕴含着一丝丝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