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正午,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柏油路被炙烤得冒出热气。远远地,有一顶草帽在缓缓移动,从柏油路上腾起的热气中望去,有些变形。草帽越来越近了,哦不,那不是草帽,而是一个带着草帽、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儿。他趿拉着凉鞋,头顶烈日,漫无目的地走着。
“奇怪,怎么没人呢?”小孩一屁股坐在柏油路上,随手摘下帽子扇风,又大大咧咧地扯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一番探寻无果后,他放弃了在这小镇子里找人的打算,叹了口气,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准备继续赶路。
“哎呀!谁走路不看路啊!”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男孩龇牙咧嘴。抬头才发现对方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男孩揉了揉鼻子,想狠狠教训男人一番,却又迫于对方的身高,悻悻的闭了嘴。可不是他胆小,是爸爸说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孩突然觉得有些鼻酸,大概是刚刚真的撞疼了吧。
男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温柔的笑笑,伸手摸了摸男孩乱成一团的头发。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你怎么一个人大中午的在街上乱窜?你家大人呢?”
“我没有父母,就是自己一个人。”男孩闷闷的回答。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你看,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我们做个伴就谁也不孤单了。”男人语气温和地询问着男孩的意见。
或许真的是一个人孤单太久太久了,小男孩迟疑地点了头。
黄昏。新结成伴的的男孩和男人走在一片稻田里,男孩在前,男人在后。
小男孩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
“喂,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阿洛,今年14岁,你呢?”男孩仰头望向男人,男人逆着光的模样太过熟悉,恍惚间记起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一样温暖。
“叫我蒙斯特吧。我记不得自己的年龄了,也没有必要去记。”
阿洛觉得奇怪,却也懒得去追究个中缘由。但心里隐隐感到高兴,孤独流浪了这么久的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称作 “同伴”的人。蒙斯特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呢。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步伐轻快起来。
蒙斯特看着眼前那个一蹦一跳的小孩子,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我还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总是抱着我在夏天的晚上坐在草地上看星星。有时候给我讲几个故事,有时候给我抓几只萤火虫。”
阿洛躺在草地上,头枕着双手,望着夜空中的星星,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蒙斯特听。
“可是啊,爸爸讲给我听的故事,我全部都不记得了。就连他的样子,我都忘了。”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只剩下平稳的呼吸。
蒙斯特把阿洛抱在怀里,有些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拍着阿洛的背哄他睡去。
3
阿洛醒在清晨的鸟啼声中。揉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蒙斯特先生不见了。阿洛有些焦急地找着蒙斯特先生,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转过身发现是蒙斯特先生,终于安下心。
蒙斯特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阿洛:“里面是萤火虫,放跑了可就没有了。”
阿洛眼睛有些发酸,哽咽着叫了声“爸。”
“欸?你叫我什么?”蒙斯特没有反应过来。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自觉失态的阿洛狠狠擦了擦眼睛,吸吸鼻子,拽着蒙斯特打算走。
“呀!蒙斯特先生,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现在可是夏天啊!是生病了吗?”阿洛不敢相信自己触碰到的蒙斯特先生的冰冷体温。
“我没事!”蒙斯特慌乱的甩开阿洛的手,径直往前走去。阿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忘了跟上。
4
蒙斯特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却惊觉阿洛并没有跟上自己。
立马迅速往回跑,祈祷自己不会弄丢阿洛,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阿洛的啊。
远远地,就看见阿洛坐在河岸上,双手托腮闷闷不乐。
“阿洛,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完,就看见阿洛兴高采烈的朝自己奔过来。蒙斯特微笑着张开双手想抱住阿洛,却不想阿洛竟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
“小心!”蒙斯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下一秒便奋不顾身的跳进河里。
河水并不深,所以蒙斯特很快便将阿洛救了上来。
“咳咳…”阿洛呛了水,但好在没有别的大碍。
蒙斯特松了一口气,直直的倒了下去。阿洛吓坏了,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蒙斯特缓缓醒来,望见哭泣的阿洛,挣扎着伸手为他擦去泪水。
“阿洛,你是男子汉,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哭呢?乖,不哭了啊。”熟悉的语气,这是爸爸?
阿洛红着眼盯着蒙斯特。
突然听见“滴”的一声,蒙斯特先生艰难的开口:“阿洛,我…不是你的爸爸。我是你爸爸制造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蒙斯特…外表与人类毫无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没有人类的体温…他去世前的愿望就是让我找到你,替他…照顾你。可是我…我现在进水遭到了损坏,所以也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了。阿洛…我还有最后一分钟,我有你爸爸的全部记忆,最后…就让他来和你做最后的告别吧…”
“滴——”
“阿洛,爸爸没办法照顾你了,是我对不起你。你一个人要好好的,要坚强。你要记住,爸爸永远爱你。”
“滴——”
“不!”阿洛撕心裂肺的叫道,捂着脸,却没有再哭,他以后,都不会再让爸爸担心了。
蒙斯特先生永远的沉睡了。可从他的眼角,滑落的,竟是一行不属于机器人的温热的泪。
爷爷的灵车正通过平坦的柏油路,缓缓驶往天堂。灵车上挤满了我的族人。
车窗外清晨的阳光,在空气中撤满悲伤,透过挡风玻璃,照在我们的脸上。田野那宽阔的麦地,也绿得荒凉。抬头向窗外望去,我忽然发现,原来太阳也一直跟随着我们,它也是与我们一道,送爷爷去天堂吧。
车厢内塞满了哀痛。姑姑们的脸,在白孝布的包扎下,更增添了几分白,衬托着哭过无数次的双眼,红肿的令人心酸。叔叔们的脸腊黄而呈现悲色,他们把所有的泪水吞进肚子。那通往天堂的路呵,你载着的不仅是爷爷的遗躯,更多的是我们心中的悲痛,你只能把爷爷送往天堂,却把不尽的悲伤留给了我们。
当灵车停下的时候,车厢内忽然又进发出阵阵悲号。我就知道,这是到了通往天堂的唯一择站了,在这里,爷爷将化为轻烟。只身前去。我望着从那高高烟囱中冒出的缕缕青烟,感觉到的竟不
是亡灵们的虚无缥渺。而是他们脱离红尘走向夭堂的快乐与幸福。
爷爷送进去了。我在外面紧紧盯着那高高的烟囱的顶端,那是爷爷只身前往的始站。爷爷的眼睛生前就不好,他能一路平安吗?
缓缓地,一缕青烟冒出来了,那可是爷爷一路前行的锦衣?紧接着,紧接着,一股浓烟出来了,很快钻入青烟之中,在空中稍作停留便顺风去了。
那通往天堂的路呵,你可是一路平坦,让我老迈眼花的爷爷一路走好?你可是一路平安,让我一辈子多苦的爷爷一路幸福?
当我的双眼因长时间给爷爷送行而圆睁时,风悄悄湿润了我的眼睛,随手一抹,竟又润湿了我的手背。我原本以为,已深知生老病死的人生规律的我是不会流泪的。可还是流了。我的泪不是流在脸上,而是流在爷爷前往天堂的路上……
我的眼睛在那一刻告诉我,通往天堂的路是那样的虚幻。可很多天以后,我才知道,那通往天堂的路,原来一直留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