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操场归来,疲惫的我不经意地把手搭在了友的肩上,“是泥手!”友惊讶地叫了一声,我赶忙缩回了手。禁不住将自己双手呈放在眼前细看,细看一双沽满了黑色山间土的泥手……
无言地笑笑,然后陷入了沉思。其实,不就是一双泥手吗?这样的泥手在故乡到处都有。我曾在这样的泥手中接过水喝,接过饭吃,还接吃过梨或桃子、杏子什么的。那时候,一双泥手在我眼前很自然,它与难看、脏、不卫生这样的感觉无关。而几年后,当我一向干净了的手不经意枯上一些黑泥时,友却予以拒绝。显然,他对泥手的感觉是与脏、丑陋和不卫生这样的字眼相关的。友毕竟
生长在城市,他有拒绝泥手的理由。从幼儿园的阿姨到现在的中学老师教导的“要讲究卫生”、“饭前便后要洗手”等等诸多卫生常识,这些毕竟深深地印在了友的脑海里。
当我终于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水龙头前准备洗一双泥手时,突然间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我甚至这样想:这双泥手在肥皂液加水流的搓洗中,很快就会变成一双干干净净的手,这黄肤色的手又可以写字和做算术什么的脑力劳动。而近几年来,我始终拥有一双干净的手,是因为我不断抱紧书本而最终远离了我的血缘之地—山地故乡。而我在16岁以前是牢牢地拥有一双泥手的。
那是在山地果园,那是在母亲的菜园,那是在生产队的田地,那是在下河摸蟹的水里……那些年,父母亲的一双大泥手常抚摸着我的小泥手,他们有时眼含着泪水告诫我只有“不怕脏不怕累”才能“苦尽甘来”。多年后我才知道,父亲其实曾一度拥有一双与算盘和阿拉伯数字亲近的手;母亲还曾是一个读书闺秀。只是时事的变迁才使他们相继把干净的手变成粘满泥巴的手。他们是在相互伸出的一只泥手相牵中组成一个山地小农家的。我的降生,使他们又多了一双小泥手。这双小泥手将来就成一双大泥手而在大地上自食其力,那是他们的最大愿望。他们甚至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告别泥手而去与文字结缘。他们只希望儿子能始终拥有一双勤劳的泥手就行了。因为有了一双泥手的勤劳,在山地就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应该说我是尽力要求白己勤劳的,我在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让自己的一双泥手,不仅频繁地握紧锄把,而且还勤奋地翻读书本。后者让我最终渐渐洗掉泥手上的所有粘泥,并离开了我的血缘故土,去山外亲近更多的文字和书本。
说实话,我由山村进入城市后,在生活中很少见到一双双泥手了。自然,我也日渐对泥手陌生起来。我甚至在读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时,也从未想象到紧握禾锄的泥手。这不能说是一种疏忽。而应该说是一种淡忘。而这种淡忘是最不应该的,它无异于是一种背叛。
我双手粘满黑土的泥终于在水龙头里的水流冲洗下消失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双宽大而白净的手。这双手定能创造美好的生活。我想,因为它曾经是一双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