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红酥手
原文: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一怀 一作:一怀)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译文
你红润酥腻的手里,捧着盛上黄縢酒的杯子。满城荡漾着春天的景色,你却早已像宫墙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春风多么可恶,欢情被吹得那样稀薄。满杯酒像是一杯忧愁的情绪,离别几年来的生活十分萧索。遥想当初,只能感叹:错,错,错!
美丽的春景依然如旧,只是人却白白相思地消瘦。泪水洗尽脸上的胭脂红,又把薄绸的手帕全都湿透。满春的桃花凋落在寂静空旷的池塘楼阁上。永远相爱的誓言还在,可是锦文书信再也难以交付。遥想当初,只能感叹:莫,莫,莫!
注释
黄縢(téng):酒名。或作“黄藤”。
宫墙:南宋以绍兴为陪都,因此有宫墙。
离索:离群索居的简括。
浥(yì):湿润。鲛绡(jiāo xiāo):神话传说鲛人所织的绡,极薄,后用以泛指薄纱,这里指手帕。绡,生丝,生丝织物。
池阁:池上的楼阁。
山盟:旧时常用山盟海誓,指对山立盟,指海起誓。
锦书:写在锦上的书信。
——弹指红颜老
陌上花开,潮起潮落,几度夕阳红。青山依旧,故人仍在否?落幕人生,三千繁华散尽,宫墙内外,只剩荒凉景。
是帝制毁灭了少女的青春,还是封建王朝制约了女人双翼,高墙筑起里的四四方方一片天空,是多少宫嫔一辈子望不穿的尽头。
女人有多少年青春可以挥霍,又有多少年美丽可以自赏?皇家最忌的是以色侍人,而这些被选入宫中的女子中,大多都是在青春年华消退后被帝王遗忘在后宫的某一个角落中。选秀是在十三至十七岁的少女中跳出品貌皆突出者入宫侍君,次等留宫为女官,直至二十五岁才可放出宫自行婚配。二十五岁,在古代,已经是女子不再年轻的年岁,虽然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四方天地,归来时青春已经不在。
承乾宫前来来去去多少青春貌美的女子,那方凉亭是几代宫妃对着天空流泪发呆的角落,还记得顺治时期的董鄂皇贵妃么?那样的美丽与绝代芳华也已经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曾经帝妃和睦的神话是后来宫妃们唯一的向往。
每三年都有新的秀女进宫,每三年都有死去的妃子被送出宫,每年都有无数的新人受宠,每一年都有无数的旧人失宠,每一天都有女人在嘤嘤哭泣,每一天都有女人默默无言的叹息。如泣如诉的歌声仿佛在召唤君王一个不经意间的回眸,她们每日里盛装打扮,就是为了让自己在繁华牢笼里面活得尽量充实,每日里明明已经走过了几千几万遍的御花园,却还是装作兴致勃勃的又重新来过。
女人,宫妃,没有尊严的宠物。或许她们在入宫前是琴棋书画精通的小姐们,入宫后她们的琴棋书画都只是娱乐君王的工具,她们的家族或许会被君王一时的恩宠加官进爵——用一个女人的一生换来家族的兴盛,真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博尔济吉特氏有多少位女子为了笼络科尔沁部而入宫,赫舍里氏又有多少位女子因为太子的缘故被关在一辈子都无法走出的红墙内,佟佳氏的女子又有多少人是政治下的牺牲品……世人皆道荣华富贵已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当厚厚的白粉铺不平脸上的皱纹,镜子里的容颜一天比一天苍老时,女人的悲哀,恐怕只有女人能够明白。或许进了宫,一辈子都见不到君王一面,或许入了宫,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家里……因为只有死,才能与外面的世界相见……
时间在变化,朝代在更替,春去了秋来,花开了又开,一道红墙,隔去了四季,隔去了自由,隔去了欢笑,隔去了世界,女为悦己者容,琴瑟和鸣的恩爱平凡,举案齐眉的尊重,比翼双飞的爱情……谁又曾真正明白过,她们不是不愿去明白,而是没有机会明白,皇家的爱情都是夹杂权利的虚假面具,死后追封的谥号,是她们唯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萧瑟秋风过,簌簌黄叶落下,铺满了整个石头小路,掩住了被磨平的足迹。
记得么,曾有一个女人,挽着君王的手臂,笑得灿烂,她叫博尔济吉特•海兰珠……
记得么,曾有一个女人,手握奏折,面对的君王露出担忧却犀利的目光,她叫赫舍里•芳仪……
记得么,曾有一个女人,头戴凤冠,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头上的银发醒目,她叫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
记得么,曾有一个女人,她一直遥望着乾清宫,直到死后,还是这个后宫内最低位的常在,她甚至连姓名都未曾留下,只用无名氏一笔带过……
记得么,弹指红颜老,站在紫禁城的深处,回首往着那片雄伟的建筑群,侧耳倾听,有没有听到女人们悲凉的低吟,有没有看到已经褪了色的衣裙,有没有闻到若有若无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
后宫,是由奢华的梦堆成的坟场,每每走过那条储秀宫前的小道,记得闭上眼睛,用你的心去呼吸,去感觉那丝丝的凄凉,五百年来累积的女人悲伤的心情萦绕在这座其实很小却包含无数的皇宫内苑……
阑珊空濛余景华,红颜易老水长流,团扇自诩娇娥去,捻蕊拂袖,玉阶踏过泪无痕.
红墙内外别天地,金荣璀璨水光耀,钗头东珠命妇倦,掩目黯然,堕入宫门无路回.
红墙内外,别天地;堕入宫门,无路回。
我喜欢这世界上的墙。有故宫里赤红庄重的宫墙,也有江南园林中淡雅宜人、雪白古朴的墙。我常认为,世间再美的风景,倘若没有一堵墙,隔开它与外界,那也是枉然。
就比如说,大观园里有墙。如诗如梦的大观园,若没有一入门那“曲径通幽”的大山,那碧透清绝的沁芳闸,还有“一抔净土”隔开它与外界的一切喧嚣、尘杂、罪恶,那末,只怕这人间仙境也最终要沾上几分俗气。
所以,这世上清高的人会筑墙。陶渊明会筑墙隔开外界的庸俗,哪怕沿街乞讨、卑微也透不过他的心墙。朱熹会筑墙,任窗外风雨淋漓,世界沉浮,透过他心墙的,也不过是读书声罢了。
所以,这世上忘我的人会筑墙。归有光建项脊轩忘我读书,竟日不出;苏东坡建思无邪斋,忘怀仕途;欧阳子于西湖建屋,忘俗而寄情山水……能筑一堵墙的人是坚定的人,纯洁的人,纵外界浮尘喧扰,风云变迁,他的心灵永如当初,他的微笑永不枯萎。
庄子说过,外邪不能入侵的世界,必是美好的世界。所以,去爱一堵墙吧!
爱林和靖建一堵诗意的墙。梅妻鹤子,孤山独居,他的诗意与孤绝伴他在孤山度过一生。所以陈人杰甚至极赞:西湖名胜,只说孤山。
爱李白建一堵狂放恣意的墙。他隐居终南山,一心求取功名,失败后却也不以为意。终日纵酒高歌,浪荡放舟来去。想世俗的偏见和非议,对他却不过是清风过耳。他回首高吭,自然云飞风起。
想这世上的墙也无非如此。然而,有些可笑。故宫的红墙,据说参八卦五行而起,极得天时地利人和,想这墙却也挡不过百年风雨。江南园林的墙,极其古雅高深,却也挡不住主人身后的名声与财富。
瞧来,墙,还是心中那堵坚强顽固不可摧的墙,挡得住一切,保得住一切。
可我仍然爱墙。特别是今天,所有的旧墙都纷纷倒塌——无论它守护的,是风景,是精神,还是一段凄咽的故事——我仍然爱所有残存的墙。我不但爱墙,还要筑造心中的墙。墙挽留了这世上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