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一片渺无边际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
一团没有轮廓,似有似无的东西在飘。
在上苍面前,我求了5000年,终于,他应允给我一次生命。5 000年后,直到这时,我才觉得我并非一片虚无。我感到我有了头,有了脖子,有了跳跃的心脏—周围依然一片混沌。
混沌在变小,或者是我在变大。我一用劲,竟然把它顶破了。外面强烈的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忽然,一声清脆的鹤映直冲云霄。我的心灵为之一颤。5001)年啊,我终于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命。兴奋,难以言说的兴奋。我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上苍的告诫:“记住,生命只有一次。”
我还很小,身上的毛稀稀拉拉的,翅膀上的翎毛还没有长出来,只能独自留在窝里。父母每天飞出去寻找食物来喂我。他们在沼泽上滑行时留下的美丽涟漪,常使我羡慕地看上许久。父母杳然而去的时候,我常常独自仰望天空,它是多么的美丽却又变化万千。天晴时,它蓝得像一块硕大无朋而又透彻无比的翠玉,湛蓝碧透而又毫无瑕疵。偶尔做客的浮云也像棉花一样洁白。这儿的雨总是携雾而来,在细细的雨和蒙蒙的雾中,天空被装点得迷离可爱。每下一场雨,沼泽里的水便上升一点。妈妈细黑的高统靴子便变短了一点,水里的鱼虾也多了起来。
我彻底地爱上了这个世界。
一个季节过去了,我身上的羽毛由少变多,由灰变白—我长大了,我有了长长的黑咏,灵活的脖子,同父母一样高的黑靴和一对强有力的翅膀。我学会了怎样飞翔和觅食。于是,我被父母赶了出来—这是大自然的规律。
我飞翔于一片蓝天碧水中,时不时划过清澈见底的湖水,惊散一群鱼儿。·在日暮时分,我常常伫立在湖边沼泽的浅水里,静临烟诸,发出一声声清傲的鹤唉。在这大千多不过50年。在这儿,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可眼前的一潭碧水,两三烟树,即使是一叶惊秋,残蝉噪晚,也比那一片混沌有声有色多了。我不禁把这儿当成家了,“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令来归”,说的就是这个吧。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时间像我脚下涂涂流动的湖水一样,从爪隙里流过,但我却感到了它经过时的清凉,享受着它给我带来的愉悦。身边的鹤们忙着呼朋引伴,我却依旧独来独往。
我就这样快乐地过着日子。有一天,在我平静而有规律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新鲜事。湖边来了许多人。没过几天,湖边便落成了一座巨大的建筑,我下意识地对他们有了敬意。我一边不胜欣羡地望着他们灵活的双手,一边低下头,用长长的嚎梳理洁白的羽毛。我为自己的长相感到自豪—身洁白的羽毛,头和脚都是黑的—人们说我是懂得呼应美学的鸟。望着那建筑物里突突冒出的乌云,我甚至有些得意了—人们没有办法造出像我的羽毛一样纯白如雪的云朵,尽管他们是天之骄子。
不久,我惊奇地发现:晴天少了,雾天多了,曾让我一度天天仰望的蔚蓝天空现在千呼万唤也难得一见。即使是雾,也不再是湿蒙蒙的了,它总是干燥而带灰色。
人越来越多,建筑物也越盖越多。湖边的沼泽现在是不能去了,常常有人端着一根黑亮的铁管子在那儿四处挥动。在它发出一声巨响后,总有鸟掉下来,在湖面上激起一阵浪花。那天,在湖边的苇丛里,我听见一个男孩正在给妹妹讲故事。说的是一只鸟从一个喧闹城市上空飞过,无缘无故地摔死了。为什么呢?男孩说的是因为那只鸟不堪忍受嘈杂的噪音,于是用翅膀捂住耳朵,自然掉了下来。我暗暗告诫自己:不管听到多大的声音,也不能停止挥动翅膀—我实在太爱这个世界了。
天越来越灰,水越来越黑,鱼虾也越来越少,许多伙伴纷纷离开了这个曾经美丽的湖。我不愿离开,我眷恋着它曾经有过的丰腆艳丽,即使现在只有瑟瑟夕阳,那一抹恬美的光辉依然如旧。
我墉墉地立在湖中的苇丛边,一叶小舟左行右撑到了我面前。四目相对,我谏然飞起,在平静却不清澈的湖面上划出一道涟漪。身后一声巨响,我拼命挥动翅膀,可右臂炸裂般的痛让我浑身无力。我掉了下去,并没有激起一阵水花,一滩黑而a稠的东西包围了我。我竭力想重回天空,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黑的嚎,黑的脚,黑的羽毛,黑的天空,黑的人……
“可惜弄脏了。”这是我在清醒状态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向上飘。
一片混沌,渺无边际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
一团没有轮廓,似有似无的东西在飘。
上苍说:“记住,生命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