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去,那是一幅蓝、黄二色组成的图案,仿佛碧波荡漾的海面上漂着点点黄花。走近了,一个个黄的、大的橘子招惹你,清新的果香随风送来,勾得你馋涎欲滴。
往林子里去,脑袋会莫名地给敲打一下,打得你心花怒放。这时候你发现了我们的“福地洞天”—几个草窝棚,这便是我们的乐园:它没有娱乐场的各种玩具,却有着广阔的天地——得天独厚的大自然。
下午放学,我们背着书包,带着小板笑,蹦跳着往林子去。在窝棚里做作业,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辞;在交通要道上读书,也学着老夫子的腔调:“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我们打开收音机,在林子里巡逻,一面听鸟雀的鸣叫,看浮云的悠荡,望远山的青翠、农家的炊烟……捉迷藏,这儿有天然的屏降;“打仗”,这儿有现成的掩体……哪家娱乐场能找到如此赏心悦目的事儿呀,其中的快活是城里人永远想象不到的!
月上树梢,我们听大人们讲故事,神鬼的居多,也有三国、水浒、杨家将,无一不有趣。讲到鬼怪,大人们尽量渲染,我们都吓得心惊胆战,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似乎站着一个树桩似的无头鬼。这时,如果是在路上坐着,我们就会悄悄往大人身边挤;在窝棚里,就尽量靠近灯光——大人们说鬼是怕阳刚之气、怕火光的。唉,那时的“惊险”,现在想起来,是多么好玩儿又多么好笑啊!
我们也不时地到邻近人家去看电视,为了让“贼”知道这儿有人,要想个办法。对,用“空城计”!我们在栩子里点上灯,把被子盖在床上,弄得有点儿拱,乍一看,确像有人,而“贼”是只看一眼的,他怎么敢看两眼?更不敢走进窝棚去——心虚呀!他不怕被捉住吗?看完电视回来,看看家什,没动,不禁哈哈大笑,很得意“空城计”的杰出成功——其实,到底有没有贼来过啊!
夜晚是恬静的——那样的夜,几时才能再有?——星星怕冷,打着寒战;月亮爱静,冷冷地把柔和的光泻在一片树梢上,只漏一点点到地上。不远处,隐约可见淡淡的白雾,袅袅娜娜,树也朦胧了,真疑心是否有神仙路过。小虫卿卿,偶尔听见果子落到地上的声音。
就在这样的夜晚,我挤在大人身边,在感悬奉奉的稻草上,做过多少美丽的梦啊!
如今,我只有深切的怀念,怀念那片碧绿的土地,怀念那“橙黄橘绿”之时……
三叔公戴着红白二色的旧帽,一袭浅士绿色夹克,浅咖啡色长裤,拖鞋,从那间距离墙边一公尺的低矮而古老的石砖房屡屡走出;帽檐下那双深凹的眼,融着无助仿徨,颇让人同情地不禁要多瞅他一眼。消瘦的身躯配上干瘪的脸像多饮秋风般要醉那样;可是在他酗酒后,嗓门充满刚劲,一大堆的埋怨、愤恨常在这时发泄出来,瘦骨嶙峋的样儿像一株狂风中的枯木,欲振往日雄风,奈何时光不再,他人亦把他视作不自量力,也许年纪大了,说话像磨豆子,翻来复去怎么转都回到原来定点。以致他人纷纷走避,反正这些话是废话,等他酒醒了,什么也不记得。每看见他,总要在心中感叹,对他产生怜惜———可怜的老人,只因年轻时的荒唐、不安于室而致垂暮之年无处话凄凉,妻儿不再围绕身边,享天伦之乐,彼此视同路人,唯一的真正朋友就是石砖房,唯一的诉苦者也是石砖房,大概只有孙女孙子能给他点安慰了!
晚上最喜欢在他门前那块空地散步,铁皮盖的屋顶,上面横过一条电线,天气好,总有轮孤月挂在上空,把铁皮映照得东亮一块西暗半边,后面矗立的楼房,映在地上曲曲折折堆着几何图形,比毕加索画中那扇五十年代的木窗更见突出。
凄苦的晚年是需要爱和关心的,更需要一个“家”给予温暖,给予安全感。一株垂死的树,光秃秃地扛着顶上那块天空,荡然无云,一片空白,告诉着人们它的空虚和失落,它多希望有人关心它,让它重新拥有生命,即使是一句:“哦,可怜的老树!"
我常想,三叔公不该再忍受凛冽的寒风,春的讯息应给他生命的信心,得让他抬头望望阳光,看看那身后被他遗忘了好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