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降温逼着人们穿上厚厚的大衣,仿佛要把外界与自己隔断。我在辅导机构里上完课,希望赶快回家,好把自己扔在沙发里,看看电视,好好享受一下假期。
天公不作美,等车时竟刮起了大风,天阴沉了下来,阴冷的天气仿佛要把这个世界拉回到“冰河世纪”。别的公交车都来好几辆了,我要坐的那路却还等不来,就好像我刚错过了上一班车一样。
车站里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批,天变得更加阴沉,风也一阵比一阵猛烈,像刀子一样划在我的脸上,我感觉我的心仿佛已经冻透了。车终于来了,门一开,我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车厢,抢了一个座位坐下。车厢里很快挤满了人,等车时的死寂仿佛一下子被车厢里的暖意激活了。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突然,有个人拍了拍我,我吓了一跳,无名的愠怒涌上心头。正想发作,一看原来是一位老奶奶,她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慈祥的面孔,还戴着一副眼镜,身上衣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位普通而朴素的老奶奶。我诧异地看着她,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先跟我道歉:“对不起,小伙子,打扰你了,这公交卡是不是你的?”我一看那卡套,马上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才上车时跑得太快,不小心丢了公交卡。我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收好公交卡后,我想起身让座,以表示谢意。不料却被老奶奶拒绝了,说:“不用了,我很快就下车了,现在的学生累,好不容易放假了还要去辅导班。”一股暖流瞬间在我的心中流淌起来,等车时的寒冷悄然而逝,一丝歉疚之情涌上心头。三站过去了,我要下车时,老奶奶都还没下车,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抱歉地看着老奶奶,她却还给我一个微笑。
下了车,天仍然阴沉着,风也依旧刮得紧,可我的心中却不再感到烦累和寒冷,微笑着,带着这份不期而遇的温暖,轻快而坚定地向前去。
记得还在我念初中的时候,每每下雨,母亲就逼着我撑一把破旧的大伞。
伞是完好的,但兴许是过了很多年吧,伞面原来鲜亮的色泽黯淡了,伞骨上也有了斑斑铁锈。尤其让我讨厌的是它样式太老,每每收它起来,便拢成一大把,嗒嗒地滴水。我不住地卷着伞面,可再怎么卷,也掩盖不了它笨重的身躯,而同学们花花绿绿、小巧玲珑的伞像娇嫩的花束一样开放在教室的玻璃窗边,这时,我的脸总要微微一红。
我是很讨厌这把伞的,但母亲似乎挺钟爱。上学遇到下雨的时候,她必殷殷地将伞递给我,边叮嘱边送我出门。用过之后,必把满身雨滴的它撑在阳台上,待伞面晾干之后,收起,卷好,放进柜里。这伞也仿佛懂得母亲的爱惜之情,一直没坏。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地在伞边剪了一个小口,谎称是钉子挂的。母亲没说话,抬起头漂了我一眼—这一眼足以使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取过针线和碎油布细细地补上了,仍交与我用,仿佛忘了那伞面的口子,叮嘱我下次小心地使用。我着实有些迷惑,那时的我,怎能懂母亲的心。
上高中的时候,家里添了两把新伞。我挑了一把来用。。那是一把橙色的伞,上面开满了洁白的玉兰花。它是崭新的,伞骨都闪着亮。我一德伞柄,伞就像花似地在瞬间展开。现在想起来,那把伞也很平常吧。但当时,却是怎样的一种喜爱的心情。
出于对旧伞的厌恶,我竭力劝母亲把它扔掉。母亲笑了笑:“伞还好着呢。我买菜时还用得着,还是收着吧。”我心里暗笑母亲的节俭,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连把破伞也珍惜。
那年正是夏天的时候,南方是特爱下雨的。有时候雨不大,但却不能不撑伞,否则不出十分钟,那密密的雨丝准会把你淋湿。一天早晨,又下起这样的雨。我撑着那把橙色的新伞,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在校门口,意外地遇见了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他是个男生,个子挺高的,说不上英俊,但挺有些男子的坚毅气。平时总爱舍近求远向我借点笔记什么的,使得我那油嘴的同桌老在我耳边嘀咕:“你发觉没?他对你挺好的呢。”于是,朦胧的好感也悄然在心里滋生了。但毕竟是在高中,我们也特别不好意思聊天,甚至打招呼。然而就在那么一个清新朦胧的早晨,我们相遇了。
他正从左街往校门口走,而我走在正对校门的街上。不经意的抬头间,我看见了他淡蓝色的侧影。前额上被小雨淋湿的头发倔强地翘着,下面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我正出神地望着,他突然侧过头来,见了我,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我有点窘,好像自己的秘密突然被人揭穿似的,于是也不自然地笑笑,脸也不自觉地烧起来。这时他快走到校门前了,脚步放慢了些,头也犹豫不定地转向我,又转向校门。“他在等我?”我暗想道。心里踌躇着该不该跑过去——其实我们只隔三四米的距离。两种选择迅速在我脑海里掠过,而刹那问,我却根本不能思想,仿佛自己正饮着加冰块的泛着青幽幽的光的薄荷凉酒,大脑霎时成了一片纯净的空白。我定了定神,他仍旧犹豫地踩着零乱的脚步。而在那短短几秒钟内,我终究没放下小女孩自以为是的矜持,仍旧慢慢地走着。终于,我的犹豫无法挽回了,他转过了身,在我面前走进了校门,在他背后,雨丝正轻飘飘地落下。
我撑着伞,撑着那顶洋溢着橙色和洁白的伞,走在后面。怀着安宁的心境,用一种纯洁的注视,看着他的背影。那时时间尚早,校园里几乎没人,四周很静,很静,只听见雨丝落在伞上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我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第一次见到他似地观察着他。他淡蓝色的衬衫上已有了点点雨痕:头发也淋湿了,沽上细碎的雨末。我撑着伞,暗自想:幸亏我没跑过去。要不然,我是将伞撑到他头顶(这是多么可怕的举动!),还是将伞收起来呢?或者仍撑着伞,让那宽阔美丽的伞面,拉开我们的距离?这对于我,是多么难抉择的事!
他很不自然地走着,好像身上有着小虫的0咬,最后竟跑了起来,溅起地上的小水花。他一直跑到教学楼才停下来,转眼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隐隐地,我觉出一种莫名的怅悯。
后来我们终究什么事也没发生。但这件事却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一看到那把已经很旧的伞,我就莫名其妙地回忆起他来。
如今,我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风雨飘摇的世界—街上流动着各色各样的新伞旧伞。记忆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啊。经过这么几年,我却突然想起了母亲的旧伞和我的旧伞,刹那间,我仿佛理解了母亲。那把破旧的大伞,曾经也是崭新的,光洁的,美丽的,被年轻的母亲撑在手中。或许她也在那把伞下看着一个年轻的背影远去。或许,还有别的更美丽的故事与这把伞紧紧联系。或许什么也没发生,但她曾经那么多次用一双年轻、光滑的手握着它光洁的伞柄,卷着它鲜亮的伞面。伞下,是一张溢满青春、笑意的脸。它承载的,是母亲少女时代纯洁的回忆啊——还有什么,比回忆更值得珍惜?
所以,朋友,请不要随意地劝别人丢弃他的旧物,哪怕仅仅是一把旧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