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常为我叹气,长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件事本身是有一定难度的,也怪难为她了,家里倒是蛮有钱的,然而充斥了面包香与滋补品的味儿的空气里,到哪里去寻找心灵呼吸的氧气啊。毕竟隔代的。至于父母,如果大洋彼岸的那个电话号码也算的话,好吧,我拥有他们惟一一堆好看的日币,一叠生日及新年卡与一个电话号码。这些便是我所能感受到的父母的全部内容。那个电话,我床头是有一部,可是,从不,从不去拨,不怪我狠心,是他们先不要我的。
“芋竿,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然然一边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剪她的手指甲。那些零碎的白黑相间的壳儿不一会几就索索地落了一地,空气是一副有气没力的架子,衬托着金属与指甲一决胜负的硬气,还带着些铿锵,把无聊与空虚大碎后的样子,大概就是这一地的指甲壳儿吧,一阵微风轻带,飘—呀—,天哪,那种氛围……
见我半天没反应,她又跟了一句:“走自己的桥儿,过河别管别人。”
“唉味!”我忍不住了,把好好的一句名言糟踏成这样,也只有她陈然然了,也不知有意无心。然然的日子跟我半斤八两,每个月几乎都有一个新妈妈给领回家的她,出落成了一副IQ轻度无能的样子,很烂的衣服—很烂成绩,头发总给人刚睡醒的感觉,她大大咧咧地接受了自己的生活,而且—一还自得其乐。也许,过这样每天嘻嘻哈哈的没大脑的日子也不错。至少,她每天都很快乐,而我呢?我活得还不如她。
自从那次数学老师叫我发作业而被我以不是我的义务为由而拒绝后,所有老师对我的印象都一落千丈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差上加差。他们说孙竿苹这个小姑娘每天胡思乱想不思上进也就算了,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耍威风,你以为自己是谁?他们念孙芋芋这三个字就像是三颗放在他们嘴里的怪味豆儿,恨得他们一个劲儿地往外吐,吐完了不算还要喷口水,也一滴滴淹没掉了每一个同学的同情的心。重新浮上来的只有隔视,这是惟一能上浮的,因为它够肤浅,够轻—按物理的说法是因为e比较小。
再不知谁告诉他们我爹是个日本鬼子。
没得救了,我自然成了日本小鬼子活该挨白眼,在这一点。上我很自觉,他们也没意见。我是这样想的:反正你们都肴我不顺眼,那么我就干脆让你们讨厌到底好了。我的心,只要自己懂。我的快乐与否,不要建筑在别人身上,不要……别人来决定我……
与数学老师的单打独斗已演变为厂一场群起的持久战……我的同学们,是这场斗争的主力军。
凡是我碰过的东西他们都会扔掉,远远地看见我走过来转身就逃掉,惟恐沾上不祥之气,我就嘲笑:如果国人当年抵制洋货的热情与毅力及他们的一半的话,民族资产阶级就不会这么先天不足以致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成为一场尚未成功的遗憾了。这到底是个损失啊!
厕所在那场战争中很好地发挥了它的优势,明明你也蹲在里面,但别人看不见,只要你不说话,可以很完整地探刺到军情:<6班的那个孙芋竿啊……一副自以为是自命清高的样子……整天一件风衣,朝天翻着白眼……听说还跟老师吵架……“什么?我听说是打架哩,把陶老师的眼镜都打破了一块……”“这有什么。我听说她还跟黑社会的丁峰是那种……”“啧啧……”夹杂着几股黄水冲泻的巨响,那该是一顿午饭的最佳氛围了吧。有儿次,然然恰好也蹲在里面,出来的时候她喋喋不休:“芋竿,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似的,想哭就哭吧,别憋着,我们是女孩子,哭一下不丢脸的……”奇怪,不哭有罪吗?如果全世界的女孩子都要用眼泪来博一个温顺、乖巧的口碑,那么就我孙芋芋来做这个“冲头”吧。是有些沉重,可是我会承担得起的,不是吗?
从思说喜欢我到现在已经距离了一个夏季,这是一个注定让天空流很多眼泪的季节。
果然,夏末,一场大暴雨下了出来,是那种真正的夏雷雨吧,呼天号地得咆哮了几天……
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件美事。许多的风花雪月不都爱在雨水里润一下以求一个柔而韧性、滑而不油的触觉吗?
思,那个在我的城墙外屡战屡败的勇士,终于“直面了惨育炎的现实”,轻轻松松地在大雨里去觅了那个似水柔情的小姑娘夷,一个笑起来很美的丫头,尤其是,她的牙齿是白色的,一点儿也不另类。
思挺内疚地对我说了些我们还是好朋友之类的废话。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我问他:“黄牙真的不美吗?”
趁他张着嘴巴发愣的当JL,我转身就跑了。
我走的时候故意酷酷地吹着口哨,还挺了挺胸,可是有些东西在里面排山倒海的很不是个味儿,但我一遍遍告诉自己:
“我没事没事没事,这么多年了,我还不够历经沧桑吗?这算什么。总之,全是他的问题、他的内疚、他的错,我活得好好的,我就这样活下去,好好的……不要给他伤害到……”可是衬衣里有个很热的东西拼了命在挣扎着,耗尽了生命去压它,而它—到底是湿了……湿了湿了湿了……“我在乎的……我想哭的……可是,我不能不能不能哭……哭了就是输,不,不能输,不会输,不可以输的。”我要我选择的路—继续。
很奇怪的逻辑,很尴尬的一个身份。在人生的这场戏里,我总是异于常理地诊释着自己,把自己推到这种尴尬的位置上去。
三毛说:“人生的悲剧也是性格的悲剧。”我只好说我生来如此。
像在下雨天里,可以安安静静地躲在屋檐下等雨过天晴,也可以聪聪明明地呆在家里与它浑不搭架。只有我,一个傻瓜,疯疯狂狂地跑到雨里去抗议它为什么下雨,又企图用人为的力量去超越这场雨,每次,注定要以被它淋个全身湿透作结尾。
可是,我错了吗?真的错了吗?父母、老师、同学、思,是他们一个个抛弃了我,难道被抛弃的人的恨有错。
没有人可以来怜爱我,甚至外婆也做不到,我就不依靠他们去活有错吗?
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找一条出路,能远离痛苦、伤心的出路,我的努力有错吗?谁能告诉我,谁能指点我,谁?谁?谁?—是你们吗?
注定,我要做一个雨天里的小孩,真的,我不是然然,我做不到当它什么也没发生过,那场雨,永不会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