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看月,正月十五看灯。
一个是明亮完满的寒烟,极宁静亦极凄美,另一个则是天上地下星光灿烂,红火而热闹。那是春节的压轴菜,春节一口暖融融火辣辣的长气吹到元宵,终于飘飘洒洒地布满街市,变成最终的狂欢。
人们把自己的心情做成灯饰,挂到各家门前,在这种日子里,没有高山流水,没有阳春白雪,没有平平仄仄的唐诗宋词,没有清清苦苦的佛家禅意,有的只是灯笼,灯谜,新挂不久的春联,漫天绚烂的烟花,大红大绿,明黄亮紫,有的只是无数俗人到极点的笑意,只是平平淡淡老百姓的欢乐。这是大众的节日,沾染的是红尘的色彩。
一直想看遍各种地方在元宵节那天放出的河灯。可能是素白的纸质莲花,也可能是扬帆的纸船,内心却是流着泪的红烛,盈盈灯火摇曳一路,盏盏顺流而下,随风而去,最终将柔弱的祈祷汇集成令人肃然起敬的美丽震撼。灵魂仿佛被灯火灼烧着洗涤过了,无人高声喧哗,只是默默的,以笑到极致而衍生出的悲哀与感激望着面前的一切。在旁观者眼中,这可能是平凡人最耀眼的行为艺术,但在平凡人心里,这是他们与信仰中的神明交流的最好方式。
当古老的起伏仪式随着每一寸水路蜿蜒缠绕在城市之间时,有没有谁在无人的地方唱起了没有歌词的歌?
提到元宵节,不能不提的便是元宵。细腻绵软的糯米团,静静地装在白色的瓷碗中,衬着白色的汤,倒映了满室灯光。用筷子头轻轻挑开,同样柔软的馅便从那小口中点点流出,扩散为一个愈来愈大的异色的圆。黑芝麻香甜满口,豆沙甜而不腻,水果馅流出各种颜色的想象,果香却纯粹地驻留在唇齿之间。小孩子在灯下比汤圆更加可爱纯洁的笑容便如那小口一般徐徐绽开了。他们的快乐,是节日里最美丽的灯光。
元宵节后,假期也便结束了,可很多人们显然还停留在节日的余晖中,心如汤圆,绵软甘甜,眸如灯火,温暖明晰。是一年的好兆头。
更多的人,则会在忙碌的闲暇时后翻一翻日历,计算着下个元宵节来临的日子,然后微微叹一叹,不知是应高兴狂欢的再次临近,还是感慨时光飞逝不为人驻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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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久没有看月,也很久没有看月的心情了——当那四下寂寥无人的时候,当那远方阑珊的灯火的最后一痕依稀的余音消融在岑寂中的时候,当那一钩弯弯的新月斜倚在高远的碧落上的时候,一个闲闲的人,一缕淡淡的月光,一点浅浅的清影,曲曲折折的小径,疏疏朗朗的柳枝,仿佛全是透明的,透明得折射出那清澈的优伤……
本以为这样的图景早已离我而远去了,无意中又得了些许闲暇,而徘徊于月光之下了,四下皆静寂,偶有半声鸣啼—或许是夜行的鹤鸽——融化消散在干枯而空洞的岑寂中,像滴员在水中化开,散去,只留下些细腻而沉郁的水一般的心情。
月光洒在大地上,膝脆在远山,朦胧在柳梢,朦胧在眼前、在心间。本已平静悠然了的心弦纷乱了,像那被清澈的月光复杂化了的空寂暗夜,可这月光却还依然如此的净,恰似一泓见底的溪水;依然如此的薄,仿佛冬晨怡然的朝雾;依然如此的轻,如同杯中逸散的茶香,可它又如此地不着实物,径自穿越了一切繁杂的世事,竟直将一线清冷投射于我的心湖,凝起那佣怅的冰凌。若有如此的月光,也自当有一轮朗月了。我自是明了,然而我却不敢看天上的月——这样明澈的月光的源头,也应是一弯冰冷的新月了。每当我见到那斜倚在深黯夜空的那轮新月,就会想起她那微卷的、仿佛是盛着几许哀愁的睫毛——望着月儿在天空中东升西落,好似看见她在人群里走来又走去。这种近在咫尺的分离,又如何不使我的心灵进发出碎裂时清脆的哀鸣,化为片片零落的枯叶呢?
可毕竟,我还是抬起了头,是啊,久违了你这夜的圣者与主宰,我竟欣喜于你的清晖投射出的清浅的哀伤了;若没有你那如水的月光,我心中久已干枯的种子又怎会胀开尘世的甲壳,萌生那清愁的幼芽呢?
黑夜的行板在沉睡的天空与大地间回荡,不知造物主拨动的哪根本初之弦,竟共鸣出这样幽深而空灵的歌,我倾听着,而心中一FA浅浅的佣怅都忽然浓厚而沉重起来——弯新月,像冰一般清冷而光滑地悬在天上,像刚刚清洗于周围清凉的秋气之中的。可这新的新月正恰是百代之前,饱览了兴衰成致,看惯了悲欢离合,历尽了尘世抢桑的那一轮。时光的潮水消磨了千古风流人物,却独将这月冲刷得益发皎洁而明净,让它在每个夜深的时刻,倚在天边,凝望着早已面目全非的人间,目的永远如斯,更照见了人生的短暂与脆弱了。
我沉吟着,在月下行,耳畔可以听到脚步声从天顶反射回来的清响,多少人曾如我一般?多少人正如我一般?更有多少人将如我一般呢?许许多多的过去、现在、将来的过客,不都将消逝在这冷月清晖的溪流中吗?李太白“长安一片月”的幽思,张若虚“海上明月共潮声”的吟咏,李长吉“老兔寒翰泣无色”的奇想,苏东坡“明月几时有”的感慨……而今月下之人已逝,那月下的幽情也将成为月升月落的旋律中一个个渐弱的音符,终将隐没在随时间而去的月光的波涛中了。
我沉思着,却感到身边斑驳的黑暗正在退化回那不可琢磨的虚空——浓云正涂抹于清朗的夜空之上。月亮投出了她的最后一誉,匆匆关上了最后一扇窗,周围又回复于创世之时的空虚与寂寞,而我却生出了一丝缥缈的安慰—岂止这月下的人不能长久,即便是天上的月。不也有阴晦残缺吗?于是怅然而返,只在心中留住一片明净空阔的月光了。
后记:一觉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望窗外,也无月,也无我,只是一片唤不醒的阴郁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