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件最“隐秘”的小箱筐。它小巧玲珑,油漆斑驳,一副造型优美的铜扣上,隐约可见一些淡绿色的锈迹,显然失去了往日的怪亮和华贵。父亲对小箱侠极为重视,细心地呵护着它,对待它如同自己初生的婴儿。它里面既非金银珠宝,也无现金票券,有的只是父亲的四件“宝”—四张泛黄程度不等的薄纸。它们分别是:一张爷爷解放前的党费证,一张父亲青春勃发时写下尚未交出的人党申请书,一张七十年代末政府发给父亲的平反通知书,另一张我本人的党费证复印件。这四件“宝”,串连起了我一家三代自上个世纪以来对党不懈的追求……
解放前,爷爷家有数百亩田地,可谓富甲一方。因为这个家庭背景,爷爷顺利地从私塾读到了接受西洋知识的大学。在大学里接触到了许多进步书籍及思想,由此萌生了他投身救国行列的信念。当时处于二十年代,国内风云变幻。爷爷积极地与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并秘密地加人了中国共产党,使我的家族在足以令人自豪的早期便与党有了联系。而爷爷的家庭,似乎与他的追求有点格格不人,对他的“大逆不道”痛心疾首。爷爷由于家庭的不理解也逐渐对它产生了摸视和叛逆的想法,最终作出了艰难的抉择:背井离乡,与家庭决裂,奔赴井冈山中央苏区。
爷爷在大学学的是无线电通讯,他很快找到了足以发挥他才干的工作:从事译电和发电报。由于工作突出,他多次得到中央首长的表扬,这些都是从我二爷爷口中零星得知的。爷爷还有几次冒险化装潜人白区为苏区运送通讯设备的故事,但二爷爷表述不全,我常将电影里的某些故事,与爷爷联系起来,把它当成是爷爷的机智勇敢而喝彩。根据地的医疗条件十分简陋,当爷爷的职务升到可配短枪和警卫员时,因一次“恶毒的”疟疾得不到有效治疗而英年早逝。临近解放时,患肺结核垂危的奶奶将爷爷的战友带回的小箱簇交给父亲后便波然长逝。里面只有少量爷爷的遗物,当然包括他的党费证,这成为了令父亲魂牵梦绕的第一件镇箱之“宝”。当父亲接过爷爷的遗物时,在他朦胧的心里已开始想到要继承爷爷的未竟事业。
“一唱雄鸡天下白”,全国解放了,父亲欣喜若狂,看到他熟悉的“铁锤镰刀”的红旗,如满天繁星、铺天盖地。父亲信心百倍地投人到工作之中。解放前,父亲才念完了中学,由于读书人的缺乏,父亲忝列“知识分子”队伍之中,执起了为人师表的教鞭。工作上,父亲兢兢业业,格尽职守,很快赢得了同行的尊重和信任。父亲朝思幕想继承爷爷的未竟事业,郑重地写下了人党申请书,诚惶诚恐地揣在袋里准备交给组织时,轰轰烈烈的整风反右运动开始了。父亲平素直言敢谏,得罪了一些人,加上出身成份问题,他很快被列人重点“盯防”对象。在全县的“右派”宣判大会上,父亲和他同校的一名同事一起被划为“右派”,处理办法是下放农村劳动改造。父亲被这晴天霹雳休得目瞪口呆,只能将申请书深深埋入箱底,成为了令父亲心中隐痛不已的第二件“宝”。
在农村劳动的岁月里,父亲对党痴情不改。冬天兴修水利,第一个跳进冰窟窿的是他;夏日太阳炙烤得大地热浪滚滚,肩荷最重担子的也是他。父亲想用在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强度劳动中“净化心灵”,洗刷“黑五类”的污垢,以赢得党的认同和接纳。但父亲的想法只不过是痴人妄想,招致的只是极左当权势力的无情谑笑和侮辱。
“莫道浮云终蔽日”,1978年初秋的一天,父亲在田头扶锄远望,发现母亲从村口踉跄而来,父亲直觉感到平反应该有眉目了。父亲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证实。恢复荣誉和工作的父亲于是有了令他阴服散尽、屈辱全消的第三件“宝”—平反通知书。而后所做的重大决定便是向组织递交了重新写的人党申请书,并将他在下放时所应补的380余元工资中的200元,交给了党组织,作为给逝去的爷爷补交这几十年来的党费和表示他对党的无限忠诚。父亲实现了他人党的梦想后使我家与党组织的关系开始了新的篇章。
当父亲平反10年后,我已念完了高中。祖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已进行了10年,父亲亲历了党领导下的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他时常告诉我解放前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黑暗天日和大跃进人民公社大办食堂的浮夸,以及文革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大串联阶级斗争批判会的极左思潮。父亲认为新生事物的发展总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必然是曲折中的前进和前进中的曲折,共产党能在一穷二白的战争废墟上建设出令人瞩目的社会主义国家已实属不易,功莫大焉。在父亲的循循善诱和潜移默化下,对祖国的忠诚和对共产党的热爱早已溶人了我奔腾的血液,我多么希望能做一个对党和人民有益的人。终于在1989年的春天我有了一个契机,父母毅然将自己的独子送人了绿色军营。一到部队便由于父亲的影响使我的思想及时进人角色,我经受住了各种磨砺和考验。训练刻苦认真,成绩样样达到优秀以上,成为训练尖子。凭我的文艺爱好与特长,协助指导员开展战士喜闻乐见的文娱活动,得到上级首长的肯定。在数次支援地方的抢险和支援中,我也冲锋在前。这些成绩使我幸运地成为新兵排发展党员的对象。1991,年7月党的生日那天,在殷红的党旗下,我无尚荣耀地举起了我右手的拳头。当发际渐已斑白的父母接过变得体格彪悍、心智成熟的儿子手中一本深红色党费证时,他们把对儿子思念和希冀的泪珠化作了满足和欣慰的笑容……
我的党费证复印了一张加人了父亲的小箱健,成就了父亲小箱侠里令他充满希望和延伸幻想的第四件“宝”。就这四张薄薄的纸张,准确表述了我家三代与党的不解情缘,并是自上世纪二十年代以来许多重大政治事件恰如其分的注脚,难怪父亲如此重视并收藏它。如果说中国共产党八十年建党历程演绎的是一部驱除列强、解放全国、强国富民的大型史诗交响曲的话,那我家三代也可算是演奏参与者中的一员,其中虽然有的乐章未曾参与甚至走调,但演出的忠诚和执著是勿庸置疑的。八十年,对乐队来说是个历史悠久技艺成熟的乐队,对于政治团队来说也应是经验丰富、大有可为的团队,让我们所有“乐手”共同携手,使拥有世界第一阵容的共产党“团队”共同为全人类奏出更美妙、动听、高尚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