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扭,门开了。纵然躯体已十分疲惫,我还是满怀期待地奔向客厅的左角落。但我又突然屏住了呼吸,心也沉了下去——希望落空。
客厅的左角落摆着一只精致的大花盆,有一棵小藤在土里扎根生长。它生出了许多“小脚”,快乐地往插进土里的柱子上方爬去。它爬得很迟缓,也很费力,但终于爬到了柱子的顶端,可以骄傲地瞻仰自己头顶的天花板,俯瞰自己那缠绕着柱子的躯体。它并不因此而满足,它憧憬天花板的广阔面积,但又觉得清一色的白太单调,于是便发誓要占领这片疆土,使之成为绿色的领域。
绿色,的确,这棵小藤的叶子绿得很,简直就跟打了蜡一般油光碧绿,给人带来一种视觉上的冲击,生命的希望。我爱这棵藤,就如爱我的一位挚友那样爱它。一有空,我便会为它浇水,仔细观察它的生长,端出相机为它记录生命的每一刻。
的确,它是一个生命,一个鲜活的可以感知的生命。它一边向上爬一边唱着欢快的、奋进的歌,只有我能听到,只有我能体会。生命是相通的。我每次触摸着它,都仿佛是在触摸一个庄严的灵魂。我听得到它的呼吸,感受得到它的心跳,每一秒每一秒都在从容有规律地跳动。那是时间在行走。
我曾为它的“脚”触到了墙壁而激动了一整天,我曾为它奋力朝着目标前进而欢呼喝彩,我曾为它第一次触到了天花板而热泪盈眶……它陪我走过了春夏秋冬,并不断给予我新的希望。
可是,今天,你怎么了?
你那属于墙壁和天花板的一部分躯体哪儿去了?你的躯体怎么软软地垂挂下来,萎靡不振了呢?你的脚怎么受伤了,怎么干枯了?你体内的血液怎么不再流动,不再充满力量了呢?你怎么低低地垂着头,闷声不响了呢?你的喘息声怎么这么弱,这么没有规律了呢?你的歌谣,你的心跳,你的骄傲,它们统统都到哪儿去了呢?
只有叶子还是油光碧绿的,亮得刺痛我的双眼。
后来询问家人,才知道,是因为妈妈不喜欢这棵藤爬到墙壁和天花板上去,怕留下永久的污渍,有失美观,才施蛮力摧毁了它的躯体。
“它贴得太牢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清除完。”妈妈若无其事地说。
你肯定痛苦地挣扎过吧,你肯定恨过又无能为力吧,你肯定对现在的这副丑态感到羞耻吧。可是你是勇敢地,是坚强的,不是么?你有你的目标,虽然现在跌入低谷,但怎能半途而废?一切从零开始,你那剩下的躯体一定会重新充满力量的!
残酷的现实无法打倒你的意志,努力吧!
晨光从云中穿过,像一个人把一把金剑插进一块石头中,随后阳光像上万只金箭,射向大地。世间又从沉睡中苏醒,开始运动起来。
“吼!”一睁开沉重的眼皮,就听见一声霸王龙的吼叫声,真吵!我心里抱怨着,难道霸王龙也可以为所欲为?诶,等一等,霸王龙?那不是白垩纪的恐龙吗?难道……我来到了白垩纪?不可能吧,睡个觉也可以穿越,那我洗个澡就可以当皇后了,我还是坐了起来观察四周;粉红的墙,白色的书桌,还有一排整齐的《福尔摩斯》全套。这是我的房间不错呀,难道是出了房间就可以进入白垩纪?好奇心占满了我的心。我从上床和下床连接的木板上滑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咦?这还是我家的长廊呀!哦,应该是别人在学霸王龙吼叫吧。我有些失望,回到了床上,可是睡不着呀。我坐到窗边,阳光已经洒满了大地上,给世界披了一层金色的轻纱。鸟儿们在树上唱歌,蝴蝶在花丛中跳舞,我陷入了这如同仙境般的地方,看得入神……
“吼!”那个吼叫声又想起了。
我从这仙境中被拉了回来,谁?我好想把那人拉出来,踢他几下,声音好像是从客厅传来的,向客厅进发。
“看招!霸王龙扫尾!吼!”小米拾起一个抱枕,抓紧,然后像流星一样,甩了出去。
“来呀,我才不怕你呢,三角龙撞击,嘿!”弟弟丝毫不畏惧,把头一低,身子一躬,像牛一样冲了过去!把包枕撞飞了!“吼!”他开心地吼叫着。
“五角龙!”
“大眼鱼龙!”
唉,他们整天离不开恐龙,天天玩不腻呀。
哈哈,我也想加入呢,我可是知道不少的恐龙呢,我家是“白垩纪”,你家是什么呢?
泽川站起来拍拍并不存在的尘土,双手插进衣兜。
和纸从竹骨架间发出清晰的碰擦声。并木道两侧的大树笔直向上延伸,阳光从高处径直穿过。有白色的结晶从云端降下,零星的几点。周围的气氛凝固起来。好像许多人由他们身边反复经过,他们击掌两声。跪地合十。祈祷着学业进步、职位晋升、情成眷属、家庭幸福……泽川听见自己虔诚的那一句—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只能尽量靠近你,却不能成为你喜欢的人。我不要。
泽川回来的时候并不高兴。提着背包,低头行了一礼就转身出去了。吉井先生还未来得及叫住她,被随后挑帘进门的男生吓了一跳。
那么出色的男生,一眼就认得出来。和照片里一样。
而微小的差别是,比照片上更加清晰的,他的眼睛,简直和泽川如出一辙。深邃得让人无法忽略。
名字是熙和吧。可是姓什么呢?
“谢谢这几天来您的照顾,”淡淡的声音礼貌而疏远,“请多保重”。
察觉到他们就此离去的意图,直觉告诉吉井先生有些旁观者看得更彻底的事情,还是尽量不要隐瞒。作为一个长辈,他不愿漠视着泽川以后都这么痛苦下去。
他慌乱地开口,“年轻人,我有些话,觉得说出来对你们比较好……你为什么不接受泽川呢?”
“什么?”不曾料想是这样的话题,男生显然吃了一惊。
话题挑开,吉井先生也豁出去了,“泽川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
“是。”
“她是个好女孩,你有什么坚决的理由一定要拒绝她呢?不能试试看吗?”
“我很抱歉。但是—”
“她天生残疾,又从小失去父母,你不能要求她坚强乐观地面对这个世界,虽然在我看来,她已经做得很好,”店主的声调激动起来,他注视着欲言又止的男生,“……你是她唯一的精神依靠了。既然可以陪在她身边。为什么不能交往呢?你—
“先生,”右手握成拳,男生的脸颊终于绷紧,“有些事情您并不了解。浅夏她…其实,患有非常严重的妄想症。”
妄想症。
那是,什么意思。
“她有非常良好的家境,却坚持认为自己父母双亡;她不愿和人多接触,因为她害怕被排挤被侮辱;她说我们住在小搏的日子很快乐,但我从来没在这里生活过……她眼中的世界,她所相信的真实,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梦境……”
自己的世界不是真实的。那还能是什么。
是妄想。是梦境。是从不存在的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