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现时代的女性所追求的无外乎电视机、电冰箱、流行歌曲和迪斯科。然而,她,新近从航空技校毕业分配到我们车间、做了我的徒弟的冯虹,她所追求的是一种令人惊诧、茫然,然而又是那么实在、神奇而又美妙的东西。
“哎,停一下。”那日,我正凝神装配飞机发动机,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抬头看,是主任同志。有什么事尽管说,为何要让人停止压手的工作?主任笑起来,叫我转身。到这时,我才发现主任身边有一位姑娘。那也能叫姑娘?现时代姑娘的显著特征是“露、透、瘦”。而她一身老气横秋的深蓝,把个胖似肉墩子的身
躯裹得严严实实。再看她的脸,什么颜色我无法说准,只知脸上凸凸凹凹。至于眼睛,小,单眼皮,如果不细心,那是极难发现
那里面尚可发出光亮。真是霉气I“干吧。”我极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便将一柄大而重的扳手压在她手心,兀白干活了。
自那之后,冯虹便每日随我和无生命ku空发动机交朋友。尽管我不喜欢她的外貌,但我得尽师傅的责任。每做一件事,我都给她讲解为什么要这样傲。她居然把我当作圣贤,也居然寻个漂亮的小本子记录我的言语。我仿佛得到了一种满足,便给她大肆讲起来。她照例听,点头,记,就是不应和。我有些扫兴,便
问:“你怎么不说话?”她淡淡地,我觉得是很勉强地一笑,说:“我不会说话。”怪了,二十岁的大姑娘居然不会说话!
忽然有一天,冯虹的母亲找到车间里来。冯虹向我请一会假,使随她母亲走去。远远地听她母亲说:‘虹儿,回去吧,娘只求你这一回……”冯虹投回答。她母亲可能有点生气了:“这么大的人,就是不听话理娘只你这一个……”好一阵,听冯虹粗声大气地回答:“啰里巴嗦的!晓得别个大了,就少操一份心不行?真是!”
半小时后,冯虹回来了,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她就抑制得那么好,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不过,我总猜侧她们母女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或许是她母亲叫她回去看男朋友,而她却早有意中人,或许她母亲发现了她什么秘密……
生活的节奏一天天加快。做师傅难做精神生活的师傅。再说,我们公司正在研制一种现代化大型运输机的发动机。我们整天都得忙生产。而且,调度长一再催促要快,还要快!师傅,明天我们早点来吧。.金口玉牙的冯虹提出建议。好吧,早点来,师傅应当带头。第二夭天不亮,我跑进车间。车间早已灯火通明。我们的工作台早已摆好待装的零部件,矮胖的冯虹正搬动着闪光的部件。我落后了。但我为掩饰内心的羞愧,同时也估计冯虹没吃早点,便把带来的油条递过去:‘吃吧,才买的。,她不接,从蓝衣袋里摸出硬梆梆的馒头,吃力地啃着。那如丝如粉的碎馒头直往下掉一一这也是现代女白这不能不使我想起“露透瘦”的飘飘若仙的女性,想起脚前贴一块白长巾吃西棍的女性,冯虹是不是时代的落后青年?
一天,两天,三天,……清晨,我和冯虹捧着魅人的曙光踏进车问,夜晚,月亮疲惫地钻进云层睡觉,我和冯虹一步步回家回宿舍去。一切对于冯虹都那么平凡,自然,又那么神奇,充满无限的魅力。她对车间,对装配工作,对航空发动机总是那么深情,那么爱恋,仿佛车间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回家吧。’已是午夜时分了,我说。她没有回话,只顾工作。我重复了一遍,‘便开始收拾工具。她依旧不理。我忍不住再说一遍。不料,她突然发火了:“要回家就回家是的,哆嗦什么?真是一里”哆嗦里真是,她居然用对她母亲的态度对待我竺我可不是你的母亲I不过,我还是忍住了。好言相劝:‘不能拼命。你看你的脸瘦成一条丝瓜……”“丝瓜怎么的?黄瓜怎么的?—我一辈子不结婚!”她猛地一抬头,两只小眼睛狠狠地瞪着我,那里面几乎要喷出血来‘怎么回事呢?我借了,傻瓜似地看着她出神。
那天晚上,冯虹没有回宿舍。我也不敢独自回家,就在休息室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冯虹坐在发动机旁边,右手撑着腮帮在想什么。我走过去,她就站起身,忽然笑起来,(极其难得的笑呢!)说:“开始干吧!”我摇头,叫她去睡一会。“没关系。”说着拿起扳手又干起来。无法,我只好跟着她干,好象她是师傅我是徒弟。
上午十点妥,冯虹的脸上直冒汗珠。“去吧,楼上值班室有床铺。”我说。“没事。天气太热。二她用手擦擦汗珠,甜甜地一笑。“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我真有点生气了。“没事,师傅!太热了,我脱一件衣就好啦。”她果真脱下一件衣,又去拿工具干活。我真以为她太热,也就不再催促。但过不了五分钟,就听身边“咚”的一声响,一把长扳手弹到我脚上,转眼看,玛虹她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