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母亲节来临之际，谨以此文献给我那乐观、坚强、普通而又伟大的老母亲。
我小心的帮母亲把手指甲一个一个的修好，母亲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双眼充满了笑意。她右手的指甲非常清洁，没有一丝瑕疵；左手的指甲却个个藏污纳垢。我很是诧异。母亲说：“右手--不能动，总是--左手--忙活，拿--东西，穿衣--服，拄--拐--棍，她一个--干--两个的活，右手啥--活--也不干，左手还--要--帮她忙活，你说，这右手--指甲--怎么会--不干净？！”说着，母亲用左手握住右手使劲托了托又放下，像是要证明左手的能干，而右手一如既往的耷拉着，对母亲的话无动于衷。
母亲刚偏瘫那段时间，简直痛不欲生。一向身体很好的母亲，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自小到大，我从未听母亲喊过一声累，也从未见她有过一丝一毫的空闲。她总是忙来忙去，眼睛里除了活计还是活计。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农村的鬼节，农历七月十五。父亲一早就骑了电动三轮车带母亲去滑楼给姥姥姥爷上坟。大半晌回到家，母亲努力了几次，竟然不能从三轮车上下来。刚好我和妻走到家里，父亲说：“坐的时间长了，脚麻了，歇会儿就好了，来，扶她下来，到屋里睡一觉”。我和妻慌忙去扶她，母亲说：“有……有点……晕”，妻子听了她的话，吃了一惊，给我说：“远峰，咱娘总不是脑血管出了毛病吧？说话怎么团舌头啊！咱还是给她看看去吧，不要回屋了，直接去医院”我不以为然，母亲不同意，父亲也在坚持：“啥病啊，她身体好的很，上屋歇歇吧，一会儿就过来了！”。我们扶她下了三轮车，她左右摇摆，差一点摔倒，嘴愈加笨拙，话也说不囫囵了！我这才有点害怕，慌忙听了妻子的话，开车带她去医院。妻子也一块跟了上来。
到了我们乡集镇上，最东头是我办的一个幼儿园，我和妻商议决定直接去县医院给母亲看病。这时我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我接住一听，原来是幼儿园有事要处理，车刚好走到幼儿园，我急忙把车靠边停下，瞅了眼母亲，问：“没事吧？我很快就回来！”母亲点点头，没有说话。我内心里总是觉得母亲应该没啥事，因为她的身体确实很不错，就是感冒发烧，平常也很少有过。妻子想说什么，看了看我，最终没有开口。我急着处理事，便转身进了幼儿园。
在幼儿园又耽搁了近半个小时……
我不知道这个时间的耽搁对母亲的病情有没有影响，反正母亲偏瘫后，我对这个事后悔的要死！要死！我的愧疚心理到现在还没有消除，有好多次，看到手拄拐杖，说话不利索的母亲，我都悔不当初；有好多次，想到母亲的偏瘫，想到我耽误的这半个小时，我都捶着自己的脑袋，放声大哭……如果能时间倒流，我愿意用我幼儿园的全部资产去换回我老母亲的健康！我的老母亲，儿子一直没有给您检讨过这个事，妻子要去叫我，给我打电话您都不让，您把我们的事情看的大于天！您一生没有文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天天就知道干活，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困难时期，青黄不接的时候，您想法设法也要让我们兄妹几个填饱肚子，您乐观豁达，世事万物从不抱怨，就连这事，您也不说一句话，您总是把家庭的事，我们的事看的很重，自己的事不当回事，于是有病自己扛，有苦自己吃……但因为这事您儿子的悔恨之情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现在想想，还有什么比老母亲的健康更重要啊！我恼恨我自己！我恼恨我自己！母亲啊！您宠爱的儿子啊！真的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泪水滂沱，陷入深深的自责不能自拔……
在医院住了两个周，尘埃落定，偏瘫终于成了事实。医院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也未能疏通母亲左脑的栓堵，母亲右半个身体偏瘫了，右胳膊右腿都不能动弹。想走路，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去锻炼。
看到自己不能动弹的右胳膊右腿，母亲的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一向勤劳的老母亲，再也不能给我们这个家庭去干任何活计了！再也不能去为我们洗衣做饭，干农活，操持家务了！……
母亲撑着左臂，努力的去抬她的右手，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可以看出很吃力的样子。竭尽全力也未能让自己的右臂动个一丝一毫。当她发现自己使再大的劲都是徒劳，一点都无济于事时，只好放弃，满是委屈的母亲内心突然崩溃：“这……感觉……能动得了……这胳膊咋就……抬不起来呢？！”要强的老母亲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绝望而大放悲声。我们兄妹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也只有陪着她暗自垂泪。
一向爱说爱笑幽默风趣而又不识一个字的从未被困难所吓倒过的我的老母亲至此再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任由泪水自由的流淌……
任我们兄妹，她的媳妇，女婿，还有过来看她的亲戚，邻居们如何劝说，她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在医院里的那些天，我们兄妹的心就如母亲的脑血栓一样，也堵了……
晴朗的天空对于我们来说也是阴暗的……
“啾啾”的鸟鸣我们听起来亦是那么的刺耳……
母亲没有一丝笑意。
我们也没有一丝笑意。
有的只是无边的痛苦，痛苦……
我们和谐充实的家崩溃了……
再也不会有其乐融融的氛围了！
在医院里，我们兄妹四人，还有我的妻子，更多时候都是各自找一块地方蹲下来
悄悄流泪，没有一句话……
病房的空气天天沉闷着……
我们看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母亲看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泪眼对泪眼……
突然，母亲要坐起来，母亲要下床！母亲要锻炼！她要练习走路！
我们病房里的每个人都有点吃惊！
我们扶着她练习走路，就如她扶着小时候的我们，一步，两步，走的异常艰难，异常痛苦，母亲咬着牙，坚持着……
回到家里，我们兄妹轮流扶着她锻炼，一天也不落空，我们兄妹都忙的时候，便有我还算康健的老父亲扶着她练习。
母亲的锻炼吃尽了苦头，就如蹒跚学步的孩童，摔了很多跤，但母亲很倔强，坚持着就不放弃。
母亲终于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说起在医院的病床上光知道流泪的母亲为什么别人劝说不听而自己突然想锻炼，母亲告诉我们：看着跟她一样悲痛欲绝的孩子们，她忽然明白，如果她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个家也会受到她的拖累，也会垮的……她无论如何也要站起来……
我的老母亲啊！她啥时候想的都是我们啊！都是我们这个家……
我抱住我的老母亲，话语哽咽：“娘啊！……你……”，那不听话的泪水啊，尽情的顺着我的脸颊流淌……
现在，母亲每天都还在锻炼，为了我们，为了我们有一个完整的家，她要坚强的活下去，老父亲在院内院外都给她铺了我们幼儿园淘汰的塑胶草坪，走上去防滑，舒服，我们回到家，经常见到母亲拄着拐杖，孑孓踯躅，砥砺前行的身影……
走累了，就坐在她那带轮的老年手推车上歇一会。
母亲内心的绝望，无助，渐渐扫去，母亲变得阳光起来……
原来乐观，爱说笑的母亲又回来了……
就如今天，她坐在她那手推车上我给她剪指甲，母亲妙语连珠，把我逗得哈哈大笑……我这没有文化，一个大字不识的老母亲啊！
……大笑之余，我内心不断涌起阵阵酸楚……
我的老母亲啊！……
2019年五月八日写于睢县孙聚寨乡刘尧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