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里头说:“烦,热头痛也。从页,从火。”这“从页,从火”表明是个会意字,可怎么会意来的?看看这个字的篆体吧:“”,原来“页”表示人头(上边画着个人头正面像,下边用“人”特别突出一下),加上“火”,当然就表示头脑发热如火烧。
今天有一本很别致的解字之书,叫做《白鱼解字》,从头至尾都是手写体影印的,诗人学者流沙河先生的功夫之作。这里头说,耳朵发烧是“耿”,脸发烧是“赧”,那么“烦”呢?古人“往往指感风寒发低烧”,还说“前额发烧的病人,心情烦躁”,“后来,不病又不发烧,只是心情烦躁,动辄迁怒于人,也叫冒火。”于是,我们一般也认定“烦”就是指内心的烦闷苦恼或焦虑不安。
我们常人都头顶“三千烦恼丝”(佛教称头发),大概没有不烦的。哪怕是诗仙李白也逃脱不掉,他的一首《宣州谢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一开篇既不写楼,更不叙别,而是直抒“烦忧”,大唱“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看来,他是深感“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的心烦意乱,是一种历经了多少流光都难以排遣的精神苦闷。
诗仙尚且如此,凡人何以能堪!世间大大小小的烦恼总是会跟着我们走,伴随我们左右,甚或整个儿包围着我们,你怎么挡也挡不住。一旦剃去烦恼丝入了佛门,还要普度众生,看似摆脱了世间的一切烦忧,殊不知,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但他们的本事就在于不断地摆脱,从烦恼中拔腿。
“烦恼”一词正好用于意译梵语“Klesa”一词,但在佛教中,它包含的范围要大得多,它不单指烦躁、苦闷、焦虑,还包括贪婪、执着、自私、傲慢、虚荣、妒忌、吝啬、错误的见解、怀疑、猜忌、生气、愤怒、憎恨、残酷、反感、愚昧、无知、麻木、散乱等等,或者概括为“贪、嗔、痴”三个字。也不妨通俗简化一下,就是负面情绪,就是不好的心理状态。可是,咱们中国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对于这一切烦恼,似乎都没有恐惧也没有排斥,他居然说“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但是怎样才可以“即佛”“即菩提”呢?他紧接着说:“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坛经·般若品》)原来,他分出了前后两“念”,试着解释一下:前念是迷惑执着,就依然是一个凡夫俗子;后念是参悟透彻,就可以成为佛了。前念是“著境”,执着于某种烦恼之境,就依然是烦恼;后念是“离境”拔离出这种烦恼之境,就提升到菩提佛法了。一切烦恼都可转化为菩提,最关键的就是“悟”,就是“觉悟”了。原来“菩提”一词是梵文“Bodhi”的音译,如果换做意译,就是觉悟、智慧。
我们有头痛脑热的时候,李时珍通过《本草纲目》告诉我们,有一种忘忧草(即黄花菜金针菜)可以入药,有退烧的疗效。我们总有烦恼袭来的时候,像是陌上的风沙,有时会眯了眼,有时会乱了心,那么,慧能大师也给我们开出了一种“忘忧草”:他鼓励我们“人人皆可成佛”,人人皆可以“悟”,无论“渐修”“顿悟”,但“法源是一宗”,只因为人“见性有快慢”,所以“因人而立”罢了。而对于“烦恼”,只要能觉悟,能明心见性,就能放下,就能从“著境”走向“离境”,甚至通达菩提境界。
走出烦恼,即放下,对于我们大多凡夫俗子来说,靠的还是修行功夫。但这并非一定要剃去烦恼丝或者枯坐蒲团,日有所悟就好。
当烦恼来的时候,不要怨,也无须烦。想想“烦恼即菩提”,它扰乱你也成全你;想想烦恼不是一种长期折磨,仅仅是一种暂时打扰;想想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想想西方谚语有云“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也“不要去洗明天的盘子”……至少想想闻一多在《红烛·时间底教训》里说的:“昨日的烦恼去了,今日底还没来呢。”
这样的想想就是“悟”的种种。这样的想想成了习惯,你或许会发现,就可以放下烦恼和忧愁,生活原来如此通透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