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
院子里那扇破门“吱呀”了一声,我急忙站起身。
爹放下一大捆沾泥带土的落生(花生)秧,边喘着粗气,边用粗布手巾抹着汗。爹是老了。听说他当年壮着呢,别说这捆秧,胳肢窝里夹两袋小麦,嘴里再叼一袋子还能走百步开外呢。
爹擦着汗走过来:“娃,咋不念书啦?”
“爹,你都扛不动了,咋不兴叫我去,我今年18岁了,啥不能干?”
爹嘿嘿笑着没理我,点着了早烟袋。
娘刚喂好猪,撩起手巾擦着手走过来。
“娃他爹,咱的落生咋样?”
“还不赖!”爹应了一声,便择起落生来。娘也下手择起来,我想帮忙。
“娃回屋念书去,那是正事哩!”娘说。
我心神不宁地捧起历史书,可看不下去。
“娃他爹,咱今儿个得煮好落生呀。”
“那是哩,”爹滋溜一声吸了几口烟。“明儿五更里上集去卖,不耽误娃上学拿钱。”
明儿就要开学了,爹还得上集给我拼凑学费。这一捆落生也得择半夜呀!再加上煮,爹和娘要熬一夜哩。我的鼻子有点酸。
望着跳动着昏黄火苗的油灯,我想到去年这时候:我刚接到县中通知书,满庄子都说我考上了秀才,爹娘更是高兴得很。毕竟是这一片村里第一个上城里念书的娃呀。
第二天爹和娘就把那头喂了一年的半架子猪牵集上卖了,真舍得哩!爹和娘只有我一个娃,爹说就是扒房子卖擦子也要供我念书,娘也是。
“娃他娘,咱娃念书吃心着哪!”患寒率卑的择落声中响起了爹的话。
“那是!”娘有几分自豪地接着说,“咱东墙上不都是娃的奖状吗?”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昏暗的灯光照着对面墙上那些我从小学到现在的奖状,反射出微弱的亮色。我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
今年豫东大早,粮食刚刚够吃,可钱就紧手了。圈里的猪才有巴斗大几只生蛋鸡还靠它们打个灯油什么的.只好去扒快成熟的落生煮了去卖。
“唉!”我叹了口气。灯光摇曳中,我想着爹在明早怎样喘着粗气跑到集上,怎样蹲在泥地上吸着烟等人买他和娘熬了一夜煮好的落生,又是怎样空着肚子往回跑,好让我拿到钱早些到县城念书禁不住,我的泪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