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秋热比喻成老虎。是厉害.毒辣辣的太阳晒红了高粱,蒸黄了枫叶,烤焦了盘山公路.我总想:随便扫出一块路面,舀上一勺糊子,用刁、艳一摊,保准能吃上香喷喷的煎饼.可是,煎饼是干的,怎么能咽得下去?我觉得嗓眼里有点疼想咽口唾沫,可是伸了半天脖子.咽下去的只是火.
我后悔没听娘的话,娘一大早就冲我叨叨:‘去你姥姥家,三十里盘山路,二十里红石岗,离了啥也离不了水.快把小壶带上.’我咭咚咕咚把水壶喝了个底朝天,一抹嘴笑了,“我属骆驼的,喝一顿管三天!’说完骑_1车子就上了路。可是,人身上有好几万个汗毛孔,想不到每个毛孔都往外冒水珠,结果,胃冒干了.嗓眼冒干了,舌头底下似乎还潮乎,一张嘴又干了.我觉着血管也好象在凝固。不然为啥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该下坡了,我心里有点虚,本想躲开正面一块石头,结果轧上了另一块,车子一下倒了,我也趴在了地上,还好,没受伤,只是裤子裂了道口子,露出了肉,我掏出手帕往上面一系,继续赶路。随走随苦笑:我多象热锅上的蚂蚁啊!
“卖茶哩!菊花香茶!”一声甜脆脆的童音传来,仿佛来自天宫瑶池。我连忙跳下车子搜寻起来.啊!葫芦架,野菊花,凉席棚,石桌凳,好一个救命的小茶亭!我车子一丢,跑了上去,不问三七二十一,捧起碗来就喝,一碗,二碗,三碗。啊,那澄清碧绿的液体在我体内流动,我醉了,酥了,一下躺在石凳上,美美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一只凉习习的小手放在我额头上.“大姐姐,你病了?’甜甜的童音那么轻,那么暖,好似一把羽毛在轻拂我的面颊。我睁开眼睛,啊,好俊的一个山村小丫.我还她一笑,摇了摇头.“噢,累了。你躺好,我给你椎椎.爷爷干活累了都是让我给推的.”说着,她擞起小皮椎,在我腿上椎了起来.小拳头那么轻,那么快.落到哪里;哪里便酸溜溜的舒服.她突然停住拳头,解开那块手帕,“味!”地笑了。我的脸尸下红了,嘴一喊假装生了气.她大眼瞪着,很委屈地说:‘别羞,大姐姐,我也是女孩哩!’说完,转身跑进菊花簇围的小屋里,拿来了针和线,伏下身子,鼓着小嘴,给我缝起裤上的裂口来.她缝得那么认真,小手指翘着,小媳妇一样.看她最多不过八、九岁,我疼爱地问:‘这么小,你怎么会缝衣裳?’她膝我一眼,认真地说:‘爷爷说我是个大姑娘了,该会给弟弟缝花兜兜了.”她老是爷爷、爷爷,那老人肯定是个鹤发童颜的白髯老翁.我忙着搜寻,发现到底只有她一个人,便问:“爷爷呢?”她低头忙着针线,回道:“进城看病去了。病了好几天了,因为这里没人看门,就老忍着。今天星期天,学校不上课,我就来了.仲我不在意地说:“门一锁不就行了?”她盯我一眼,道:“要卖茶哩.你看前后几十里没个卖茶的,爷爷说,怕赶路的人渴坏呢.’平淡的话语,却在我心头掀起一个热浪头,我伸手抱住她的小脸,热热地亲了一口.她害羞了,把脸俯在我腿上,用尖尖的小牙咬断了线头。
该赶路了,我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她双手捧一碗茶,送到我嘴上:‘大姐姐,,再喝一碗吧,菊花茶,喝了好走红石岗.”我感激地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啊,真是菊花茶,甜甜的,带着一股花的攀香.
茶钱好算.孩子的情谊难补,我掏出一元钱,石桌上一放,推起自行车就走.
“大姐姐,站住!……’她跑上来了。
我编上了车子,不理她.
“站住!站住……”她加快了速度.
我还是不理她.
突然,后面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她摔倒了,正挣扎着爬起。我跳下车子,返身向她跑去。
她哭了,·把一把零钱甩进我的怀里,小嘴撅起一朵石榴花。
“我·…”我说什么呢,只觉着脸在冒火。那滋味,比方才‘害渴还难受.
“爷爷说过,该要的钱,一分不能少;不该要的钱,一分不许多.这是找你的钱,九毛二。每碗茶二分钱.”说完,她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我还直挺挺站着,便停住脚,说:“大姐姐,走吧,回来再来喝茶,我上学,俺爷爷在.’说完,不回头地走了,腿有点瘸,大概是刚才摔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大声问。
“野一一菊—.菊花丛里飘来她那甜甜的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