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破吉它,伴着很老的旋律,停下来的人,和我一样没表情……
一首一首歌,偶尔寻找粉自己……
斜靠在街角的躺椅上,看着来往的路人,耳际似乎又响起40年前这首歌:《街角的Guitar Man》…闭上眼,猛就想起那个人—没有俊朗的面庞,没有随风飞扬的长发,只有一把破吉它,没日没夜地弹古老的歌。在隔壁,很近,近到我心底。往日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就好像他还坐在我身边,弹歌给找听。悠扬的旋律,沙哑的嗓音,高耸的额骨,风藉的脸,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依稀记得浑浊的眼睛.杂乱的胡须,和偶尔寻找自己的歌。
他究竟是谁?有妻子么?有孩子么?有家么?记得儿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为这个人剪去用来弹guitar显得长了脏了的指甲。一个少女的梦,做了40年,现在也许还在梦着吧,我不知道。那时的小女孩.今天也成了人妻,也有了平凡的丈夫,也过了无奇的一辈子,也有了孩子,也操劳了半生……到老来却想起,原来,我心里还有个秘密,藏了这许多年都不曾念及。闭上眼睛,任由晚秋的阳光洒在身上,这感觉如今已很少有机会品尝。这是很好的感觉呀,为什么这40年我都没有想起再试试呢?如今再来追忆,可能已经迟了吧……我又还有几个年头能悠闲地躺在躺椅上,任由清冷的风抚摸我皱起的脸,吹扬起我花白的头发,回想那单调的和弦,沉重的吟唱,浑浊的眼神。
迷茫的我,很自然地就想,40年了,我都做了些什么呀?这么用力地想,却始终不能有答案给我自己,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做,我的一生惟一值得回忆,或者说,惟一可以用来回忆的东西,就只是坐在他的身边,听他弹guitar。
想着,不觉间耳际的guitar音转高亢。对的,每每他唱完忧伤,便奏起激昂···
最后一首歌,让我想起远去的你,我的不羁,没有关系,只是谁来收拾命运的叹息;最后一首歌,我累得不想再次离弃,我好想你,更想爱你,只是我早放弃,生命会有奇迹……生命会有奇迹……生命会有奇迹……
最后的这首歌,回响中渐渐远去,耳边又充杂着放学的娃娃们追逐笑骂的声音。我睁开眼看眼前这个世界,真模糊啊,与我似乎完全没有关系。可这世界无疑还是这世界.难道,模糊了的是我?
闭上眼睛,靠回躺椅:再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已经是个被人叫做婆婆的老人,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我再不会相信有什么精怪物事了。一切都像是精准的钟.滴答滴答地娜着步子,一格一格,一圈一圈……
只是,怎么傍晚的阳光还会如此炫目,闭着眼睛都难抵灼痛;躺椅好像散了架,躺在上面感觉马上就要摔倒。赶不及一手遮着阳光,一手扶着椅首坐起身来……
哦,那刺目的光终于淡下去了,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这就叫行将就木了吧。
——“最后一首歌,我累得不想再次离弃,我好想你,更想爱你,只是我早放弃,生命会有奇迹……生命会有奇迹……小妹妹,回家吧,再不回去要被骂了。”
我猛开眼,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一丛杂乱的胡须一把破guitar…天哪!这都是什么?!
——“还不走?看我做什么?叔叔很丑啊。”
“不!……我给您剪指甲……”
最后一首歌,让我想起远去的你,你的不羁,没有关系,只是谁来收拾命运的叹息;
最后一首歌,我累得不想再次离弃,我好想你,更想爱你,只是我早放弃,生命会有奇迹……生命会有奇迹……生命会有奇迹……
宿舍里有一把吉它。是王欣华和我合买的。
可笑的是,王欣华和我谁都不会弹,只是挂在墙上摆摆样子,或者心情烦燥时狂敲一阵,把破裂的心情彻底粉碎,情绪低到了最低点,自然就会越来越好了。
有的时候,这把吉它干脆被哲学系的一个同学借走,一借就是一个月。
那个同学开始也是瞎弹一气,并且只喜欢在楼道里弹,幸亏他人缘一向不错,否则我们的吉它早就被人砸了。后来,那把吉它竟然被他“敲”出了旋律,再后来他拜了师、学了艺,竟然越弹越好,一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边弹边唱,号称“北大青铜器乐队”;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的前奏以变化多端著称,后来也屡次被他弹得像模像样,让人信以为真,听到后来才发现没有伴奏,没有演唱,原来不是原声磁带。
于是,王欣华和我羡慕起那个同学来,傻傻地听着自己的琴被人弹出了好曲子,就像一件衣服自己穿着狠琐,而人家却穿出了风采。每当这个时候,两人都要啼嘘一番,后悔没有好好学琴。
其实买琴自有别的用途。
楼道那边的经济学院的学生经常对中文系颇有微词,这些最优秀的学生不来学文史哲开启人生智慧,增加人生底蕴,反而去学一些到社会上用不着的技术和过时的理论。北大的味道没尝着,还指责我们堕落:抽烟、喝酒、看小说、弹琴……
烟抽了,酒喝了,小说看了,但琴却没弹。既没弹过,那多半是师兄们留下的“佳话”了;但没弹过又何来的指责?
为了“光大”中文系的弹琴传统,为了不让经院的弟兄们捕风捉影。我们真的去买了一只琴,并在经院宿舍前弹了一周,架吵了,仗打了,他们吃了亏,认识了中文系的厉害,缩了回去。琴,照弹不误。
没有时间,没有力气的时候我们还不忘了为经济院“奏乐”,于是怂恿着哲学系的那个爱好者替人捉刀。经院与中文一来二去结了仇,足球场、篮球场上奋力拼杀,只可惜老是输给我们。后来,哲学系的弹琴爱好者弹出了名,经院的弟兄们有时会倚在门上观看,有时还会点上一首。被我们称为四号楼一景:“卖唱”与“卖笑”。
吉它当然还有其他用途。
多数女生喜欢男生弹琴时的样子。王欣华的宿舍有个联谊女寝,就在二楼,我们的楼下,是出了名的美女寝室。窈窕淑女,君子好述;求之不得,背上吉它。我们不会弹,但会背。像模像样地背上吉它,照照镜子果然另有一番风采。王欣华肚子太大,“先天不足”,只好扑乱了头发,呆涩了目光,撕烂了牛仔裤,居然也有了三分“艺术气质”。
于是在某个寂寞难耐的夜晚十二点,我们几个人背L琴,偷偷摸摸下到二楼,打扮一番觉得还过得去后,敲响了房门。
“吮吮,吮吮。”
再敲。
“吮吮,吮吮。”
“谁呀?”一听就是没睡醒。
“咚咚,咚咚,”王欣华弹了两下吉它。
只听得里面骚动了起来。
“起床,起床,王欣华他们来了。”挨个地从梦境中抓回来,接着是一片穿衣服的声音等到开了门,室内已是桌椅整齐,连被都被细心地叠了起来,桌上点燃了几根蜡烛。
几个人穿梭而进,王欣华背着吉它走在最前面,威风凛凛,竟忘了自己应装作因为相思而病容满面,颓丧不堪。反而精神抖擞,仿佛自己背的不是吉它,而是一把怪明瓦亮,日本造最新款的三八刺枪。
瓜子摆了上来,几个人哄抢了上去,又分坐在床上,瓜子已经去了十之八九。持久的聊天,无所禁忌,无限的快乐。等到日露东方,我们早已人困马乏,不知不觉地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时,才发现几个女生坐在一张床上,满眼血丝,惨下忍睹。我们霸占了人家的床,结果她们一宿没睡。
从那以后,女生们知道了王欣华睡觉打呼噜,我比他好一点点——用听不懂的英文唱歌。
那个时候,中文系空前地团结,充满了生气。他们从来没把我看作外系的,因为我们整天呆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吃饭。直到大三时,我问一个中文系的女生一件事,我说“你们系……”
“别老你们系你们系的,就好像你不是中文系似的。”
看来我被认作了中文系的一员。
而我自己也确实喜欢这个集体,喜欢那种自由的精神。王欣华在这片海洋中尽情舒展自己的个性,更加诱人,更加完美。
如此狭小的空间,一个楼道里就有十几个状元。至于地区以下的状元更是数不胜数。八百个灵魂和个性在这里挤压、碰撞、磨擦,爆发出不可想像的巨大能量。幸运之神光顾了我们,而我们只希望把这份幸运发挥到最好。
可爱的朋友,远在东京的朋友,当北京深夜十二点的时候,东京已经迎来了次日第一天的第一个小时,人们进人了后半夜的沉睡。可是,我的朋友你还记得这封岁月的来信吗?还记得那午夜的吉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