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我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在我的家乡海门,过年前,家家户户都会置办许多年货,杀鸡宰羊,包饺子做糕,而我独独钟爱母亲做的那甘甜的酒酿。
推开门,回到温暖的家,夕阳的余晖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在我肩头挂了一道彩虹。“妈,你在做什么呢?”我换好鞋飞奔向厨房。只见母亲左手扶着铁盆的边,右手在盆内淘洗,母亲答道:“快过年了,我做点酒酿。”我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我扭头向盆里看去,粒粒洁白的糯米好似一捧晶莹的珍珠,它们从母亲指缝倾泻,在水中沉浮。母亲洗净糯米,将它们放进电饭煲焖煮,静待出锅。
等待的过程中,母亲让我把三只用来做酒酿的塑料罐子擦干。我拿着布,捏着罐口,飞快地擦着,心里期待极了,不时向厨房张望,袖子被水珠打湿了都没有发现。
“滴滴滴”,电饭煲传来清脆的鸣响,终于煮好了!我大步跨进厨房,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白白的水汽蒸腾而上,糯米的神秘面纱随之揭开。煮好后的糯米晶莹剔透,粘稠绵软,紧紧抱作一团,浓浓的米香扑面而来,甘香润泽。
母亲将糯米取出,放入盆里,再放一些甜酒曲搅拌均匀,然后把它们装进罐子里。母亲又从罐口到罐里掏出一个酒窝,倒入适当的白开水,再将罐子密封起来。我以为这就完了,谁知母亲神秘兮兮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最后要干什么吗?”“不知道。”我摇摇头。只见母亲翻出一堆旧棉衣,把罐子紧紧包了起来,最后又把它们放进衣柜的棉被里。我愣住了:“妈,为什么要放进棉被里?”母亲笑了:“棉衣棉被可以隔绝外部冷空气,再加上刚煮好的糯米本身的温度就可以使其发酵,从而酿出米酒来。”听完,我大受震撼。
几天后,大年初一的清晨,母亲煮了一大锅酒酿圆子,浓醇的米酒香弥漫了整个屋子。我们一大家人团团围坐在桌边,边吃边聊,酒酿的香气把家人的笑容渲染得更加甜蜜。
晨风携一缕霞光,点亮新年美好的期愿。酒酿的香甜终将散去,但浓浓的爱意永存心底。
我的童年是在上海外婆家度过的,是在那条充满乐趣的小弄堂里度过的。今年,我又一次回到故乡,回到外婆身边。每晚,我总要拉着外婆在弄堂口乘凉,听外婆讲故乡的传奇。弄堂上空鸣奏着“交响乐”:老人的干咳声、年轻人的欢笑声、新生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很有情趣。从弄堂深处飘来悠扬的“甜酒酿——”的叫卖声,就像是首席小提琴奏出的乐章,使整个乐曲充满了欢乐幸福的甜美气氛。吴歌苏韵的“甜酒酿——”,拖着袅袅余音,占据了我整个的心。我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想起了我和甜酒酿的往事。
小的时候,午睡起来,外婆常常抱着我,拿一只小碗,到小店去。小店的店主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弄堂内不管大人小孩儿都亲热地叫他“公公”。小店里什么都卖,而最有名气的就是甜酒酿。甜酒酿是用擂米发酵制成的,味道又甜又香,还带着很浓的酒味儿,是我最爱吃的。因为甜酒酿不是天天有,所以,每当有卖时,卖甜酒酿的公公总是站在小店门口,操着浓重的低音吃喝“甜酒酿——”,这声音好像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叩响了各家的门窗。
进了小店,外婆总是一边和公公说着话,一边把一些叮当作响的小圆片放在公公手里,这样,我就可以得到一小碗甜酒酿。吃一口,好像整个心都泡在蜜糖里。我总要找一些借口留在小店里玩儿,把小脸贴在凉凉的柜台玻璃上,看里面五彩缤纷的“世界”:那红的、绿的、黄的软糖,上面撤了一层白糖,像是新娘子披着晶莹透亮的纱巾;还有圆圆的弹珠、漂亮的手绢、外婆常带着的顶针……真是应有尽有,无穷无尽。当时小店成了我心目中最美好最神奇的地方。
有一天,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了,应该像大人那样,一个人到小店买一碗甜酒酿。主意一打定,我就一本正经地开始准备亮晶晶的小圆片。那几天,我一直紧张而急切地等待着公公的声音。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甜酒酿——”,低低的声音飘然而来。我鼓足勇气,避开外婆,一个人走进小店,心“咚咚”地跳得好厉害。小店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买甜酒酿了,我真怕卖完,就挤进人群,掂起脚朝大桶里看,噢,还有好多呢,这才放心挑选起其它东西来:啊,那红色的蜡笔是一定要买的,我给妈妈画的像,就差红色的上衣没涂色了;还有,外婆点煤气用的火柴没有了,我也得买一包;还有嘛,那精致的汽打玩具也是我梦想已久的。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真拿不定主意,觉得什么都好。
这时,小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公公弯着腰笑眯眯地看着我:“小妹妹,你要些什么呀?”
“噢,噢,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紧张得说话都不自在了,又慌慌张张地把小碗递上去。
公公亲亲热热地把我要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又期待似的看着我,好像在说:“这些够吗?”我又一次把全柜台的东西看了一遍,朝公公点点头。
公公边包东西边问:“小妹妹,你有钱买那么多吗?”
“有的。”我很自信地说,松开两只摸得紧紧的汗津津的手,把十几个用锡箔纸一个个包好的纽扣放在公公手里,公公呆呆地看着我给他放在手中的东西。
“不够吗?”我鼻子发酸,委屈极了。
公公看见我的神情,好像马上明白了什么,连忙说:“不,不,多着呢。”公公又把几个亮晶晶的纽扣放回我的口袋里。他慈祥地像爱护他种出的小青松一样注视着我。
后来的事情怎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在以后的一个时期内,那几个小小的东西成了我的全部世界,整天摆弄着,我欣赏着我的成就,那透着酒香的酒酿甜透了我的心,一切都是透亮透亮的纯洁无瑕,一切都是匀匀称称的完美和谐。不过,我毕竟是个孩子,我毫不顾及大人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匆匆长大,很快,我就把这些事忘记了。
只是回到在大西北工作的父母身边以后,我遇到一些类似的事情,才记起这段往事,才真正懂得,当年向公公提出了多么大的挑战。我常常想起那弥漫在空气里的香气醉人的甜酒酿,我不再对着顽童大喊:“我小时候从来不这样……”我开始理解、同情、宽容他们所做的荒唐事,看到他们天真纯洁的心,我懂得了那是不容砧污的最宝贵的东西。我能爱护它,我的心也照到了纯洁的反光。
“甜酒酿——”的余音回荡在暮色里,她带着童年诗一般的生活,轻叩着我的心扉。
故乡的甜酒酿啊,喂大了一个小小的生命。故乡的人啊,给了我这生命无私的爱和无限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