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有三大专业户:铁匠刘国珍,屠夫杨二彬,菜农王天新。这三人都上过报,红头奖状挂得高高。手擎灯台灯下黑。可在我们村一带,却是宋老万打的喷嚏最响。“咕噜噜”,只要你的肚子在我们村里一叫唤,保准会有人给你指点:沿马路往东,出村二百步,有个门朝南开的“笑笑饭店”。
“笑笑饭店”三间青瓦红砖房,前边用树枝搭了个凉栩。窗里的锅碗飘盆间,那个头戴白帽的瘦老头就是宋老万。
宋老万今年七十整,干了一辈子买卖,大沟子、小壕子都蹚过。以前办过“富荣饭店”;文革期间在自家地窖里办过“地下黑店”;后来,政府一允许,他大旗一展,和老伴儿办起了“笑笑饭店”。
“笑笑饭店”经营烤烧饼、肉片汤,服务对象是东来西往的脚夫行者和村中的庄稼汉。宋老万的烧饼,层儿多,皮儿焦。个儿大,看着也舒服。肉片儿汤呢,汤儿绵,汁儿肥,味儿鲜,喝一口便可提神长劲。
顾客一进门,宋老万高唱一声“请——”后,就把肉片儿往锅里一放,老伴儿用火棍往火口一捅,青绿的火苗直往上跳。宋老万不慌不忙,手巧得像个千手佛,切葱碎姜,续水放盐,加油添醋,只眨巴眼工夫,几碗香喷喷的肉片儿汤,随着宋老万那悠长的唱腔“来了——”,便到了桌上。然后他就看着顾客们吃,每听到一声“好味”的赞叹,他脸上的笑纹便向四外漾一轮。于是,又赶忙去彻茶,不等顾客的第一个饱嗝打下,浓浓的香茶就又端上去了。
小小“笑笑饭店”,宾至如归。可谁想到“笑笑饭店”竟是个亏损“企业”。外人奇怪,笔者也惊疑。
宋老万在“家庭会议”上曾明确规定:本村孩儿们到小店来,白吃白拿,这样,孙男侄女一大片,该浪费多少?
宋老万没事找事,在小店里放了台电视机,每到晚上,年轻人一来一大堆。一喊他“大爷”、“爷爷”,他就得意忘形,架起锅,做汤!于是,大家亮开肚子,饱吃一顿。长此以往,你有多少东西往里赔?
宋老万脾气大,手头松,随意便借给人钱,而且不接“还帐”。他真是财大气粗,还有点儿豪侠气派。哼,这样的人做买卖,能赚吗?
宋老万好笑,喜谈论,字眼不深,话头却多,没事就找人说笑,更好结交好笑的人。谁和他笑到一起,就茶饭管饱,分文不取。“笑笑饭店”是村子东半部的“加油站”,村民们下地时,都要带着饮用的开水,有临时来不及烧的,都从“笑笑饭店”里灌。这样,能不耽误生意?
于是,我甚至对“笑笑饭店”这个名字犯了考虑:笑笑,很可能就是不正规之意.分析这些考据,我断言:“笑笑饭店”亏就亏在这个“笑”字上。
“我哪里亏了?”当我向宋老万讲明我的结论后,他却睁着迷惘的眼不肯承认,“我每天都要赚哩!”
“赚?您赚了多少钱?”
“钱?我……”宋老万像是生了气,“我赚的是高兴,是舒心,是满屋子的笑!……你看我身上,都是笑影儿,我本就是为赚它的!”宋老万越说越神气,我也只好点头称是。
“我卖出一个人的高兴,赚回千百个人的舒心,哪儿就赔了?”
啊!他做买卖不是为钱,是为舒心,是为高兴,是为笑!我百思才得其“解”。
笑,这不能划定价值的抽象东西!宋老万却在做着如此的生意。他不为钱,只为显示自己的劳动,只为自己的劳动能被社会承认,只为和别人等价交换乐趣,陶醉身心,把自己融进时代的欢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