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虫”黄新的眼珠转了几转,从抽屉里抽出一本老厚的流行刊物《传奇·武侠·爱情侦探》,将它压在书本下面,两手盖着边缘,目不转睛地看起来。前面几个男同学正在开玩笑,做“官打捉贼”游戏。我和同桌在进行马拉松式的对话:“什么叫吃饭?”“吃饭就是从食管里进去。”“为什么从食管里进去?”“其他路不通。”“为什么不通?”“……”一方卡壳了,双方哈哈大笑。
“嘘—”窗下的机灵鬼发出暗号,我们知道班主任来了。瞬间,“这里黎明静悄悄”。想学习的同学显出各种表情:有为学不成而焦急的,有恨调皮鬼太狡诈的,有怪老师不会打埋伏的。我们这些调皮鬼呢,则一律装出一副驯服而虔诚的模样,如同忠实的基督教徒在等待主教的训诫。庆幸得很,班主任只是漫不经心地巡视了一周,接着与班长卢华咬了一阵耳朵,就回去了。
估计班主任已走远,一套套节目又重演起来,而且增加了一些新花样,男声独唱《八仙过海》、《快乐的单身汉》,对唱(请你告诉我》、《明天回答你》,合唱《我多想唱》…
“这一节是自习课,我无权干涉大家的自由。”班长卢华终于忍不住了。她当班长以来,只是做一些实在的工作,诸如替同学打开水,洗衣裳,买饭票之类,却没有在大庭广众面前演说过。此刻,金口初开,不免有一种新鲜感。于是个个“洗耳恭听”。“嘿嘿,既然无权干涉大家的自由,怎么又干涉了呢?”“三花”杨洋打断了她的话。那挤在鼻子里旋了几圈的“脸”和画弧似的脑袋,逗得大家笑破了肚皮。“但我有责任使自由得到充分发挥”,卢华接着“三花”的话茬往下说,“刚才,有的在学习,有的唱歌,有的在对话,有的在做游戏。我们先排除自习课必须是学习这条纪律不说,现在我们来民意测验一下,看看欢喜哪种自由的人多,要唱歌、对话、做游戏的举手,不举手的就是想学习的。”可能是羞涩、紧张,或许是激动、愤慨,卢华的脸孔涨红,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只听她又补充了一句:“举手呀!”我们几个自由主义战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挺身而出。忽然“三花”举起手,胳膊肘在桌上捣了两下,暗示请自由主义战士援助。“好,杨洋举手了,还有没有举手的?”卢华间道。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响应,连“懒虫”也蜷缩起来,偷偷地藏着流行刊物。“三花”左顾右盼,一见势头不对,很快将手指弯曲,装出搔头的模样,冤枉似的叫道:“班长,别误会,我不是举手,我是头痒,随意搔搔。哎,都怪我名字不好,杨洋,杨洋,头真痒。”他那一副窘相,那怪腔怪调引来了哄堂大笑。而卢华没笑,她把手举到半空中:“你们不敢举,我举。”这一逆反举动使满座震惊,更没有人敢跟着举。大约窒息了两分钟,卢华继续说:“好,大家都是想学习的,就我一个人想搞小自由,纪律是保障大自由的,而不是保障小自由的,因此,我刚才说过,我无权干涉大家的自由。”大概是得到首战告捷的鼓舞,也许是对演说的适应,卢华的脸由涨红转为严肃,语调也平稳了:“大家知道,台湾有个叫柏杨的教授,称我们为丑陋的中国人。说我们人多不团结,无视纪律,会上同意少数服从多数,会后又不实行。还说外国的小孩都不会这样,他们三个小孩中有两个举手同意爬树,另一个决不会去爬墙或游泳。我们,真的是丑陋的中国人吗?请大家用事实来回答。”……
教室里静极了,只听见外面梧桐上鸟雀的欢噪声。它们哪知道此刻同学们的心里是多么不平静,一张张严肃的脸,一道道紧闭的眉,一双双凝思的眼。“哼,有什么稀奇的,如果我同意了爬树,我还要先爬到顶呢。”“三花”冒出了一句,点燃了大家的议论:“谁说我们丑陋?”“我们决不是丑陋的中国人!”……议论声渐渐平息,能听到哗哗的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