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在书写等的故事。等某个人,某件事,或某样物。就算明白,等待不到归来,可灵魂往往固执地坚信,只有等着灵魂才能安息。等总是沉重的,漫长的,就如我下面要讲的故事。
有天,陪女伴去乡下走访亲戚。亲戚是位老阿婆,年过九旬,早已儿孙满堂。阿婆的孙子辈们在外打工,只留得她和儿子儿媳,还有几个曾孙,相伴度日。
年岁虽高,阿婆却耳聪目明,摆起龙门阵来绘声绘色,很是动人。闲扯家常时,不觉间就将我们拉进了她的故事中。
阿婆家当年算得上当地的富贵人家。年轻时的她美貌如花、心灵手巧。美貌加财富,她成了左村右寨小伙们心中高不可攀的“梦中情人”。可她,偏相中了邻寨私塾的穷先生,看上他的文静内敛,喜欢他的儒雅才情。他们冲破重重阻拦,终于花好月圆。
人们常说,人太走运时,上帝也生妒嫉。当年的阿婆和丈夫似乎也难逃上天折难。正当幸福环绕之时,她丈夫却被拉兵去了远方,留下她和尚未问世的孩子,翘盼着他的归来。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孩子降世、学语、学步、读书、成人、娶媳、生子……春去春来,花谢花开,她在盼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坚持,在坚持中重生希望。当岁月车轮辗进新的世纪,她已是四世同堂。她不知道丈夫是客死他乡,还是客居他乡。而她却始终坚信:他一定活着,在某个地方活着!在过去的日子,只要遇上丈夫和她的生日,或重大节日家人聚餐时,她会为丈夫摆上一幅碗筷,邀“他”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这似乎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类似的版本,我们也听过太多太多。可当老阿婆提起他年轻的丈夫,依然双颊含羞,眉目传情时,我们的心也为之悸动和感慨!
另一个关于等的故事,更让人心碎。那是在革命战争年代,一位年轻的男战士与另一位女战士相互倾慕。那个特殊年代,人们表达情感含蓄,何况部队经常辗转作战,他们更没机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有天,男战士终于鼓足勇气,约女战士晚上到部队驻地不远的小溪边见面。女战士是卫生兵,临时接到紧急救护任务,一直忙到次日清晨才匆匆赴约。当她赶到小溪边,只见溪水欢跃,不见男战士身影。她一路狂奔到男战士连队驻地,却被告知部队接到战事任务紧急转移。她拚命追赶,希望可以追上男战士的部队。
当她跑到山垭口一土墙边时,已是筋疲力尽,无力挪步。远远眺见部队踏步而过扬起的尘灰。她伤心难诉,却竭力克制眼泪。便将手指使劲划向土墙,从墙的这边划向另一边,直到远处那弥漫的尘灰散尽,才觉手指生疼,这才发现手指正在滴血,而土墙上留了一道长长的深深的鲜红的划痕。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来的却是男战士牺牲的消息。她肝肠寸断,至此不问情事。后来,解放了;后来,她还是结婚了。很多年过去了,一位作家和她聊起爱情,她依然硬咽难止。她说,她已记不得他的样子,可她依然记得土墙那道划痕,那道鲜红刺心的划痕。
等的故事,总是美丽的,也是凄婉的。而今天,这个高节奏、高压力的物欲社会,我们已不屑去等,我们有太多等不得:等不得春暧花开,所以有了温室;等不得瓜熟蒂落,所以有了催熟剂;等不得细品慢咽,所以有了快餐;等不得情感发酵,所以有了闪婚;等不得飞鸽传信,所以有了微博微信;等不得,等不得……恰似当下人们狂乱的脚步和狂躁的心态。
最近网络流行一句玩笑话:世界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与海角的遥望。而是你就在我身边,可你正忙着发微信。物质充裕、信息海量,人们追赶的灵魂却越来越缺乏安全感、皈依感、期待感、幸福感。蓦然回首,那些长亭送别,相聚无期的知遇情;那些鸿雁传书,千里传情的相思苦;那些含辛育儿,苦等成才的父母恩。那些,那些关于等的美丽故事,总会钻进我们的心底,让我们心灵为之颤动。
人生,若能安静地,满怀期待地等一场,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